語塞地瞪著女兒,玉玲茫茫然地將那些她逛了一下午街買回來的包裝袋瓏了攏,「那……那又有什麼關係?你爸爸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他說我不需要為那些柴米油鹽的俗事煩惱啊!」
看看仍維持著少女般體態和容貌的媽媽,緹瑩突然感到十分的沒力,一言不發地自書包中抽出那張她從垃圾桶裡撿到的薪水倏,用力地塞進媽媽柔嫩潔鈿的手裡。
「這是爸爸的薪水明鈿,我前幾天趁爸爸不注意時,從垃圾桶裡撿起來的,媽,你這個翡翠胸針多少錢?」揚揚那個有著皮革特有味道的盒子,緹瑩輕聲問道。
說到那個翡翠胸針,玉玲立即兩眼發光,「那個專櫃小姐說她跟我特別投緣,所以打九折賣給我,我每次去買首飾的時候,她……」
「媽,到底多少錢?」面對一興奮起來便要失控的媽媽,緹瑩閉上眼睛大叫。
「我快說到了啊!她說我是老主顧,打九折是十二萬六千塊,她再減個一千塊,總共才十二萬五千元,林太太一直說我撿了個大便宜。」口沫橫飛地說著,玉玲拿起翡翠胸針端詳再三,喜不自勝地說。
「十二萬五千元?!『才』十二萬五千元?媽,你看仔細一點,爸爸一個月的薪水是多少?」抽出那張薪水條,緹瑩毫不客氣地送到媽媽眼前,幾乎撞觸到她鼻端。
「三萬五千。這是你爸爸的加班費嗎?」
「媽,爸爸一個月的薪水才三萬三千五百元,是要加上一千五的交通補助費,才總共三萬五千元。這三萬五千元要維持我們一家人的生活,你一個月要做個七、八件衣服,逛街買東西,還有像這種『才』十二萬五千元的石頭,你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啊,你爸爸說……」
「媽,爸是不想讓你操心,所以什麼都沒跟你說,但是你沒事淨買些要花爸三、四個月薪水才買得起的東西,這……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震驚地像看個陌生人般地看著女兒,玉玲茫然地看看四散一地的百貨公司提袋,「原來你爸爸的薪水這麼少……可是,可是他從來沒有不准我買東西……會不會,會不會你爸爸很有錢,或是有人留遺產給他?」
「媽,你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爸當初是個充員兵,光棍兒一個跟著軍隊到台灣的,他哪來的錢啊?又去哪裡找遺產?」啼笑皆非地望著母親,緹瑩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這個家裡,唯一清醒的人了。
「要不然……要不然這些錢是打哪裡來的?」
「借的。我看過爸爸跟趙伯伯借錢,每次有人打電話來找爸爸後,爸就會出去,然後拿包東西回來,我懷疑像趙伯伯一樣,他們都是拿錢來借給爸爸的。」仔仔細細地將那天夜裡的所見所聞說出,緹瑩希望如此能給她母親一頓當頭棒喝,改掉她奢侈浪費的習慣。
「我的天哪!那……那林先生跟王先生也是你爸爸的債主羅!難怪林太太還說你爸爸可能在外面養女人,否則怎麼會常找林先生綢頭寸。我很相信你爸爸,所以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我……真是羞死人了,你爸爸找人家借錢,我還邀林太太去逛街,去買這麼漂亮的小玩意兒。」只手捂著臉,玉玲嚎啕大哭地叫道。
從那次攤牌以後,玉玲很少再出門去閒逛,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但她成天悶在家裡,連說話都找不到伴的情況下,甫功聽從了同事的建議,帶著玉玲天南地北旅遊。
二度蜜月的阿里山、溪頭,到環島一周,或是到墾丁小住數日。在緹瑩先斬後奏地放棄大學而進專科時,他們父女起了激烈的衝突,但在老爸頑固,女兒也不輸他的陣仗下,甫功只有悻悻然地放棄要緹瑩『增長氣質』的期盼,接受緹瑩只要三年畢業,很快就可以賺錢分擔家計的想法。
現在,興匆匆地帶著畢業證書回家,攤開依父親給她的借據及帳單所做出來的資產負債表,緹瑩只覺得自己似乎整個人掉進冰窟,凍得透心徹骨了。
而她爸媽一心一意地打著那寥寥無幾的退休金的主意,緹瑩忍不住發出一長串的呻吟。
「緹瑩,天無絕人之路,在台灣還沒聽說餓死人的事,反正等你嫁人時,我們也活得差不多了,你不必擔心太多。」牽著玉玲的手到外頭去散步,甫功輕描淡寫地安慰女兒後,一脈閒情逸致地走了出去。
磨著牙的看著那份在負債的部分,遠遠大於資產;甚至可以說在負債的沖抵下,根本已經完全變負數的資產負債表,緹瑩簡直是欲哭無淚。
天無絕人之路。是啊,但沒有錢,我連大門口的路都走不出去哩!拿起報紙,緹瑩沒好氣地自言自語道。
小心翼翼地拉拉又縮上大腿根部的短裙子,緹瑩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穩穩地把住她這輛老爺腳踏車龍頭。
天啊,我為什麼沒有先想到媽媽比我矮了將近一個頭的事實!踩動幾下腳踏板,裙子又不安分地滑了上來,令她粉嫩嫩的腿,就這麼無所遮掩地裸露在太陽光下,她忍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咒罵,一路上這麼拉拉扯扯地騎著發出即將解體前哀號不已般的腳踏車,往目的地而行。
想起了那份被她用紅筆畫個大大紅圈的報紙,她的思緒又逐漸遠揚……
「誠徵看護一名,待優,供食宿,福利佳……」
這是她在上廁所時,看到爸爸帶進廁所,擱在洗手槽裡,已經被水濺濕的報紙上的一則小啟事。她好奇地拿起報紙,這才發現報紙下面那一角,已經因濡濕而破裂。看著地址,離家很近,她隨即晃進媽媽房間,打開衣櫥拎了套套裝出來。
唔,看護的工作雖然辛苦,但起碼收入較豐富。依爸爸目前的收入,我看如果我不認真點賺錢的話,再這樣下去,爸爸那筆微薄的退休金,遲早都是要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