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的錯,我何必講那麼刻薄的話呢?明明知道他對沒法子認祖歸宗這檔子事耿耿於懷,我還要說那麼重的話……都是我的錯啊!」喃喃自語地責怪著自己,皮皎苗老淚縱橫、涕水四溢地一再重複著。
「爺爺,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就不要太責怪自己。你自個兒的身體也要注意啊,爺爺!」抽出面紙為祖父拭去淚水,映蟬擔憂地勸著他。
「都是我這張嘴!都是我這張爛嘴壞了事!兄弟而人分開六十年,好不容易才再見面,我就把他激到腦溢血,我真不是東西,真不是東西啊!」頻頻打著自己雙頰,皮皎苗對映蟬的哀求恍若未聞,仍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爺爺、爺爺,你不要這個樣子好嗎?爺爺!」
坐在他們身旁,芻蕘視而不見地瞪著那扇似乎永遠都不打算開啟的門,腦海裡全是自幼以來,多桑的一言一行。那個坐著大大的轎車來到育幼院,看著他的成績單,嚴厲的命令他當場背誦功課的中年人;或是到寄宿學校看他時也是不苟言笑的老者;還有在他拿到博士學位,將證書呈現給他看時,眼裡溢滿銀光的多桑……
在他的印象裡,多桑是強硬的、無所不能的商場之神,是許許多多幹部懼怕三分的社長。而且他在日本發病起,芻蕘才第一次感覺到多桑也是活生生的人,他有病痛、有感情,跟尋常人一樣,也會老……也會死……
正當芻蕘決定好好把握機會,珍惜跟多桑相處的日子之際,他卻……
難過地將臉埋在雙掌之間,芻蕘重重地歎口氣。多桑,請你一定要熬過去,因為我才正準備要好好地經營我們的父子情,你可千萬要給我這個機會啊!
手術室的門無聲無息地向兩側滑開,滿面倦容的醫生緩緩地走向他們,除去了掛在臉上的口罩,迎向他們焦急的等候,他舉起手制止他們如潮水般湧來的問題
「手術很成功,只是因為他的心臟太虛弱,所以腦後方有塊小血塊我們決定不摘除,先用藥物控制,看看情況再來決定要不要動第二次手術。」
「那塊血塊會不會對他的生命構成任何威脅?」
「還不至於。現在,我比較擔心的是他的出血處血管的癒合情況,你們待會兒可以去看他,但不要再讓他受到任何刺激了,因為他的心臟現在也非常衰弱,讓他保持平靜會比較好一點。」
醫生交代完,隨即被醫院內的廣播系統喚走。在護士的叫喚聲中,三個人疾步地向他走去。
「家屬可以進去看他,一次一個人,五分鐘。注意不要讓病人說太多話或情緒激動,有什麼狀況要立刻通知我們護理站的護士。」
顫抖著手腳地擠上前去,皮皎苗根本不顧映蟬的勸阻,堅持要進去探望哥哥,拗不過他之餘,護士只得同意讓映蟬扶著他進去。
白,一片的白,強盛的冷氣朝他們嘖蝕而來,憂心忡忡地看著身上佈滿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管子的揚皓笛,映蟬心中著實不忍,而此刻爺爺全身也都顫如秋風中的枯葉。
「大哥、大哥,我來給你賠罪啦!」涕淚縱橫地握住兄弟的手,皮皎苗結結巴巴哽咽地說。
微微睜開一線眼皮,看了看皮皎苗和映蟬之後,他的眼睛在他們身旁到處轉動著,像是在找著什麼的樣子。
「大哥,你是要找你兒子是吧?」看到他吃力地點點頭,皮皎苗立刻推推映蟬的肩,「去,快去把芻蕘叫進來,你伯公想見他。」
映蟬悄悄地打開門,看到背對著自己的芻蕘不停上下聳動的肩膀,她低下頭,等聽到他咳嗽的聲音時,才發現他已經不知在何時,佇立在自己面前了。
「他想見你。」看到他微紅的眼眶和鼻子,映蟬低著頭,在護士還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和他一起進入加護病房中。
在裡面,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皮皎苗低聲地說著什麼,他們聽不清楚,但卻可看到兩兄弟彼此握著手。
「我們是兄弟,還有什麼事不好商量的!既然你認為這樣做最好,那就這麼辦吧!大哥,你流浪在外頭這麼多年,爸媽也一定希望你認祖歸宗。等他們結婚之後,頭個男孩就給揚家,繼承香火,以後的才算是咱們皮家的,這樣你滿意嗎?」在皮皎苗單調得近乎平平的語調中,他傾向病床上的揚皓笛,而揚皓笛也吃力地微微點著頭。
轉頭望著芻蕘和映蟬,皮皎苗的神情彷彿在短短時間內即老了數十歲。
「噢,你們來了。大哥,他們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不是嗎!你們快過來給他看看,他得快些好起來,才能給你們主持婚禮,不是嗎?」
迎向爺爺帶有企求意味的眼神,映嬋只覺得自己似乎正行走在一條極細微的鋼絲上頭,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感,浮浮地,好像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是啊!多桑,我們等著你主持婚禮呢!」往前跨了一大步,芻蕘在映蟬還反應不過來之前,已經朗聲答道。
在爺爺和芻蕘的眼神通視之下,映蟬忍不住地瑟縮了一下,想要找個地方好好地把事情想清楚,但她腳還沒踏地面前,皮皎苗已經來到她身畔。
「映蟬,為了爺爺,也為了你伯公。爺爺從沒要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次……」壓低了嗓子,皮皎苗老態龍鍾地握住了映蟬的手,「爺爺會給你補償的,咱們皮家的一大片產業,全都是你的,映蟬……」
「爺爺,這……」手足無措地望著自幼即最寵愛自己的爺爺,映蟬陷入困境之中。
「映蟬,難道你希望爺爺一輩子都帶著愧疚感,良心不安的活下?」
「不,爺爺,我……我只是……只是……」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決定了。」皮皎苗說著轉向病床上的揚皓笛,「大哥,你放心的休養,等你康復了,正好可以能為他們主持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