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非揚眉,哈哈大笑:
「鳳一郎,我對你向來沒有什麼興趣,但你的觀察力確實異於常人。與其說是我東方非的朋友,不如說是彼此有利益關係。」說到最後,神色已帶有不耐。接著,他起身,往阮冬故瞧去,笑道:「冬故,這一頓飯,吃得妳膽顫心驚,是不?」
「……還好。」她迎上他的視線。
「這頓飯,我享用得很愉快,改天,我一定回請,我先告辭了。」語畢,毫不留戀地走出破舊的門。
「等等,外頭下大雨呢。」她回頭看鳳一郎,道:「一郎哥,我去拿把傘。」
「去吧。妳自己也小心,別受冷了。」
她點頭,拿過鳳家角落裡的舊傘,說道:「我還沒吃完,留飯給我就好了。」出門去找她的未婚夫了。
本來暗潮洶湧的小廳,剎那間變得冷冷清清。
懷寧默默地瞪著已經被某人偷偷吃光光的臘肉空盤,乾脆趁她還沒有回來,把飯桶裡剩下的三碗飯一起撥到自己碗裡,準備施以最可怕的報復。
「那朋友是誰?」懷寧邊吃邊問,早就察覺鳳一郎一身的冷汗。
鳳一郎瞪視著微微發抖的雙手,道:
「如果我沒有料錯,他應該是……東方非絕不能動的人。」
「他連皇帝老子都敢謀害了,還有誰……」懷寧頓時停筷,驚詫地瞪向他:「你是說……」
「有此可能。東方非能順利辭官,只怕是跟皇上有了默契,藉東方非之手將江興布政司重新整頓,只是,我沒有料到,皇上會親臨此縣。」
但願是他想錯了,但願是他誤會東方非給的暗示。
「你是說,如果那年輕人是皇上,他來是為了布政使的事?」懷寧問道。
「只怕不只布政使,而是江興一帶所有曾忠於老國丈的人馬都將遭殃了。」
「忠心?老國丈那種人也會有人忠於他?」懷寧嗤之以鼻。把最後一粒米塞進肚子裡,並且好心地盛碗豆腐湯留給她,才繼續狂掃桌上菜色。
鳳一郎歎道:
「賊王也會有忠心不二的下屬。布政使是老國丈一手提拔,另外北方也有老國丈舊有人馬,我想,不出兩、三年這些人全會以公正律法撤換掉。」
「這會涉及冬故嗎?」
「她是一介平民,絕不會動到她。」自從聖上下旨梅貴妃殉葬後,他已不止百次慶幸為冬故做了詐死的決定。
新皇登基,似是天下太平,但皇上與東方非共謀害死先皇的謠言不斷,如果新皇有容人雅量,不理這些謠言,任它傳個幾年,自然就會淡去,偏偏……
看來,不只皇城朝官大洗牌,當年忠於老國丈那系的地方人馬,如今就算靠攏新皇這頭,也不會有好下場了。
「冬故已非官場中人,這對她只有好,沒有壞。」鳳一郎道。
懷寧沉默一會兒,道:「她現在就很好了。」
鳳一郎微笑:
「是啊,冬故現在就很好了。」親隨地位低微,但有更多自由。以往她為京官時,三天兩頭見不到人,現在,她天天回家吃飯睡眠。
懷寧坦承他的智慧不及鳳一郎,乾脆問個明白。
「既然皇上親臨此地,為何東方非還特地來看冬故?」此時此刻他該避嫌,以保冬故安全才對。
鳳一郎思索片刻,沉吟道:「冬故受傷,東方非更該過來探望。如果他故作不重視,只會讓皇上懷疑冬故的重要性。」所以,東方非來了。
他主探冬故的傷勢,順道暗示他皇上到了樂知縣,東方非不說清楚講明白,就是想看他跟冬故能否接招!鳳一郎抿嘴不悅,也懶得理會東方非這種惡劣性子了。
新皇疑心甚重,又獨寵東方非,一定找機會來探懷真。
何時來探?
鳳一郎雙手已不微抖,反而全心全意思索下一步路--
要讓皇上不察覺她曾是阮侍郎,不看穿她是女兒身……一個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的九五至尊,冬故該如何應對才能逃過他眼皮下?
第九章
「東方兄!」她自家裡追出來。
下大雨的夜裡,烏雲遮月,全仗鳳宅裡微弱的燭光跟前方轎子的風燈認路。
她急步追上,連忙為他遮雨。她笑道:
「夜裡雨大,我送你到轎子去吧。」
東方非睨她一眼。她還算聰明,在出門前先束起長髮,只是不及裹胸,但黑暗掩去了她的曲線,遠遠看來,她像個爽朗青年。
她揚眉,說道:「今晚東方兄前來做客,招呼不周還請見諒。」
他完全不介意地大笑:
「說是招呼不周,不如說,妳的義兄十分疼妳,存心在我面前下馬威,將來才不敢再對妳恣意妄為。冬故,妳氣我對妳下蒙汗藥嗎?」
他問得坦白,她也答得爽脆:「一開始我很氣。如果當人未婚妻的,就是這種待遇,那我可不稀罕。」她停下腳步,逼得他也不得不配合她。「東方兄,我知道你對我下蒙汗藥,是為了保護我,不過,我並不喜歡這樣。請你以後,別再這樣對我,如果有事,我陪你一塊應對,是福是禍都該一起。」
他目下轉睛,嘴角玩味勾起:「妳是要陪我一塊面對,還是阻止我玩弄人?」
「都有。」她的視線轉向濛濛大雨。「東方兄,以前,我決定買官時,一郎哥曾經問過我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他跟懷寧犯案了,我要怎麼做?」
他挑眉,頗有興趣地等著下文。
她小臉充滿回憶,不由自主地浮起溫柔的笑來。
「一開始,我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一郎哥跟懷寧是這麼好的人,怎會犯起案子呢?我無法容許親近的人違背正道。但這幾年在官場上見識許多,才發現許多事情不是只有黑跟白。東方兄,你要不要問我一次?」
他開心地笑道:「好啊。我倒想知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被皇朝律法制住了,而妳是縣太爺,妳會怎麼做?」
她緩緩拉回視線,與他目光對上。她柔聲道:
「如果我是縣太爺,必先判你罪刑,但我身兼你的妻子,我甘願與你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