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紛亂,就此擱筆,附上酒店號碼,盼能聽到你的回訊。
東方戰友以馱敬筆
第二章
李懷凝頭遭光顧那位站在深街陋巷賣早餐的蛋餅西施,原是情勢所逼,因為店攤裡賣的早餐最晚收攤。
蛋餅西施的年紀約莫二十多,體態合宜,從側面取景,她細長柔亮的烏絲別一個粗製的橡皮圈捆得死緊,粉紅的桃腮不時漾出一渦渦親和的漣漪,即使她不笑不語,那對慈眉照樣溢滿對浮華人世的樂觀。
前一陣子窮到不得不跟房東吳念香賒房租度日的李懷凝,終於賣掉一幅畫,那幅畫是她學生時代所創造的變形自畫像,她把自已脫得精光趴在一面騰空的玻璃板上,以自動照相機拍下被壓迫的身子,然後再以油料一筆一筆地移轉到帆布上。
儘管李懷凝討厭自己當時不成熟的筆法,她仍是不願意掛牌出售,因為這幅畫裡藏著她年少時對人生的厭憤與控訴,出售那幅畫等於賣了自己。
可惡的是,那個依約來找畫的人沒遵守買賣約定,欺負李懷凝不跟買主打交道的弱點,棄李懷凝特別清出來任他挑的二十幅水墨畫不顧,獨獨鍾情於那一張被塞在床板下的「肥美」。
而知道她規矩的房東小姐不但沒阻止對方見獵心喜的蠻橫行為,反讓他輕而易舉地將畫帶走,之後還沾沾自喜地亮著那一張七位數字的支票,欣喜若狂地告訴李懷凝,「孟宗竹,你時來運轉,碰上一個大金主,發財了!」
李懷凝一看到那一張百萬的支票,目光也不得不醒亮起來。
以她自己在私人畫廊裡的行情,扣掉佣金的部份,她最好的一張畫不過值個八萬、十萬,她不由得在心裡偷笑,是天字哪一號的笨蕃薯,肯花錢當這種冤大頭。
等到李懷凝搞清楚他拿走的是那一幅畫後,她的得意盡消,火爆的脾氣如狂風驟雨說來就來,還險些把這間公寓的門板拆了。
「你這尾抹香鯨!不僅缺手缺腳,你還缺腦袋!我提醒過你,得盯著對方,除了那二十張畫,不可以讓對方碰其他的畫。」
身材圓碩的房東吳念香自知理虧,低聲下氣地說:「我是有盯著他啊,但是電話鈴響了,我總得接個電話吧。誰知道我閃身才不過五分鐘,他就看到你藏在床底下的畫。我提醒他得挑你交代我給他看的那二十張畫,誰知他說你答應任他取,而且他覺得你給他看的那二十張水墨畫意境不高,筆法鋪陳更是淡而無味,皆非袁疑的水準之作……「ㄟ,大才女,你不要用那種恐龍絕種的眼神瞪著我,我只是忠實引述他的話而已,又不是真的同意他的看法。最後是他堅持要帶走那幅畫,還強調你日後若有疑問,再打電話給他,他會跟你談他挑那張畫的原因。吶,這是他的名片。」
吳念香想告訴李懷凝,那個買畫的金主其實長得跟「法拉利」一樣標緻,但一想到李林凝跟「雄性」的東西犯沖,忙改口道:「我雖然有錯,但這一切還是得怪你自己,幹麼撂下有畫任人家取的大話。」
李懷凝將名片接過手後,看也不看地撕成四瓣,將碎紙屑往身後一拋。
「大話不是我說的好不好,是畫廊的經理開嘴閉嘴的生意經,你在大公司當主管那麼久了,還會聽不出來嗎?」
房東吳念香將肩一聳,「我的確是聽不出來。依我看,他並不知道那畫裡的肥……嗯,女人就是你,你別在意,好不好?」
「要我別在意!那肥肥小姐你先學著不在意自己的噸位好了。」毒話一放完,李酷小姐捲著龍捲風,不管旁人被捆風掃到後是死是活,直接轉回自己的房裡繼續醞釀低氣壓。
那一個禮拜,只要在這屋簷下過日的人都會被她清算一番,而李小姐那張尖牙利嘴可真不是普通的毒,中傷人的話比機關鎗的子彈還讓人難以招架。
李懷凝閉關冥想一周後,瞭解自己理虧,接受自己其實已窮到不得不拋開明顯的弱勢處境後,順手提筆蘸墨,於數秒內,以草書兜畫出兩道自用送禮兩相宜的「收驚符」,往房東吳念香和另一名室友趙燕麗的門板上貼去,並認份地將百萬支票軋過銀行帳戶裡,平衡赤字。
這也就是為何以往為了省錢,寧願餓肚子將早餐合併中餐吃的李懷凝,終於吃得起早餐的原因了。
李懷凝還記得那是一個禮拜天,她睡到日上三竿餓著肚子起身,牙沒刷臉也沒洗,將灰色的印度染印棉飽往頸子一套,汲著一雙草鞋,踩著餓過日頭的陰魂魅影出門覓食。
街頭那家餐店的老闆說燒餅已冷,油條得回鍋,這樣湊和湊和著吃,問懶人姑娘可不可以?
懶人姑娘懶歸懶,但對入腹之物的品質還是沒商量的餘地。她臭著一張臉,直接丟出一句「不可以」,便出了燒餅店。
「無所謂,」李懷凝自我安慰地說:「街頭這家沒得買,姑娘就到街尾吃蚵仔麵線。」
不料,李懷凝才剛在麵攤子前站穩,話都還沒脫口,一臉神似貓頭鷹的老闆娘二話不說地提起左手,將酷似血液子金鐘罩般的大蓋往空中一掀,右手翩然耍起大柄勺往空空如也的大鍋鼎裡唧、唧、唧地敲三聲,這樣「大費周章」地跟李懷凝耍弄一出「銘謝惠顧」的默劇。
歪著脖子觀賞的李懷凝,忍不住插腰告訴老闆娘,「你欺我長得像外國人不懂中文,跟我裝聾作啞是吧?老闆娘未免也太鄉願了!」
「喔,小姐你會說國語哦!啊,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在附近酒店陪人客跳舞的洋小姐哩!」老闆娘老臉一收,笑著問:「凶燕?什麼數凶燕?」
李懷凝沒力氣跟她抬槓,捲袖伸指搔搔頸背,單手一辦,繼續尋訪下一攤食店。
人正餓著,血液裡的血糖指數便會下降,這指數一降,頭昏腦脹,鳴喘是常有之事,而李懷凝的情緒則是會嚴重地惡化到見人就瞪、見狗就踢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