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煩的何止娉婷一人,她心裡也貓撓似的。
最可恨的是,面前還有另一道深淵似的坎,危險地橫在她面前。
四國紛爭越演越烈,前幾年是東林大軍侵犯歸樂北漠,現在輪到雲常北漠聯軍侵犯東林。
打打殺殺,無休無止。
每個明白局勢的人,就連昏庸的紈褲貴族,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覺。
她師父霍雨楠本就出身貴族,穿梭東林上層階級,對於這些,更是看得透徹明白。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國家不會一朝被敵國重兵壓境,家園不會被燒成灰燼?
國就是家。有國,才有家。
誰不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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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菊深深歎了一聲,胸中悶得幾乎發疼,一咬牙,索性解開皮襖的衣襟,讓冷風呼呼往裡面灌,直到裡面熔岩似的翻騰都變得冷硬,連打了三四個哆嗦,才扣好衣襟,從側屋端了熱茶給娉婷,安撫她睡下。
夜裡她還是睡在娉婷屋內的另一張小床上。
半夜忽然聽見聲響,醉菊坐起來揉揉眼睛,見娉婷已醒了坐在床上。
「白姑娘,你怎麼又醒了?」醉菊下了床,走到娉婷身邊,輕問。
娉婷正默默對著窗外的天,怔怔看著,道:「月亮出來了。」
醉菊順著她的視線往天上瞧,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卻很黯淡,無精打采的樣子。
仔細瞧瞧位置,已過了中天。
月過中天。
初六到了……
醉菊心中一沉,溫言道:「還有一整天,王爺正趕回來呢。」
娉婷聲音平靜無波:「他現在一定在馬上,很累很累,嗓子又渴又沙,一身的風塵,肩膀上面,還積著雪片。」
醉菊只覺得她的聲音彷彿是天邊悠悠傳過來的,像幽谷中被撥動的琴弦,顫音一起,滿樹的花都簌然。低頭看她的神色,又看不出端倪。
為娉婷掖好被子,陪她一道坐在床頭,慢慢看月亮移動。看了一個多時辰,醉菊柔聲哄道:「睡吧。」
娉婷順從地躺下,閉上眼睛。醉菊舒了一 口氣,下床要回去自己的小床,眼角餘光忽又瞥到她睜開了眼。
「怎麼?」
娉婷瞅瞅醉菊,失笑道:「沒什麼。」復又乖巧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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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在花府裡,楚北捷還只當她是花小姐的啞巴侍女,見她病了,似乎也是這麼一句「睡吧」。
這人為所欲為,也不在乎世間俗禮,彼此還不熟悉,就攔腰抱了她,進她的小屋,將她放在床上,還笨手笨腳幫她蓋上被子。
那句硬梆梆的「睡吧」,活像將軍在命令士兵似的,如今想來,卻讓人悵然淚下。
他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纖細的掌,在被下攥成堅強的拳。
若這般深愛,都不過如是,縱使溫柔似水,可以活生生煉化了離魂神威二劍,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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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過中天。
初六,到了。
楚北捷在狂奔。
凌晨的北風,在耳邊呼嘯。
他一生中,有過無數次策馬狂奔,胯下的駿馬放開四蹄,縱情馳騁,讓風獵獵灌滿他的披風,讓河流臣服在腳下,讓山巒也不由側目於他的身影。
奔馳,是一種壯烈的快意。
但此時,他再也感受不到這種快意。
風獵獵迎面吹著,他不畏懼臉上刀割似的痛楚,但風拉扯撕裂的,還有他的心。
被焦灼的火煎烤著的心,懸在半天高處。
雅靜的隱居別院,在目不可及處。
那股淡淡幽幽的梅香,卻縈繞在心尖。
楚北捷深深知道王兄的性情,只看王兄費盡心血,不擇手段將他拖延在都城,就可知另一處對付隱居別院的手段,一定是雷霆萬鈞。
娉婷善於挑琴的玉手,怎能應對東林王的挑戰?
她單薄的身影,是否正迎向白晃晃的利刃?
怎也摟不夠的纖柔身子,怎也瞧不夠的清秀小臉,怎也聽不夠的清越歌聲……這般堪憐的人兒,為何偏偏有人不肯高抬貴手,輕輕放過?
她已歸隱。
她已不理外事。
她已哀哀切切,傷了又傷,只盼志盡舊事,做一個知足的小女人。
做他楚北捷的女人。
「娉婷並不貪心,只是希望在王爺領兵趕赴戰場之前,回來見娉婷一面。娉婷要在王爺生辰那天,和王爺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是一個多簡單的心願。
尋常的男人也能輕易答應的心願。
而他不是尋常百姓,是楚北捷,東林的鎮北王。
楚北捷舉鞭,瘋狂地策馬,眼中血絲密佈。風不留餘地地往前襟裡灌,澆不熄他心如火燎。
兩旁積著混了泥士的髒雪,中間大道筆直向前伸延,似乎無止無境。
這歸家的路,前所未有的漫長。
楚北捷在馳騁中舉目,遙遙看著前方。
望斷雲深處,娉婷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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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娉婷的麗容,眼簾裡跳出的卻是遠處隱隱約約的一面旗幟。前方的隊伍也在策馬前進,迎面而來。楚北捷極目凝視,那旗幟隨風展開,赫然一個熟悉的「牟」字。
楚北捷心臟重重一頓,揮鞭打向已經口吐白沫的駿馬,衝到迎面的隊伍前面,猛然勒馬,喝道:「臣牟河在?」他已多時未曾飲水,聲音嘶啞難聽。
臣牟驟見楚北捷,連忙從隊中出來,翻身下馬拜道:「王爺,臣牟在此!」
「你管著龍虎大營,竟敢擅離職守?」
臣牟答道:「小將是接到大王的調令,五天前到洛盟向富琅王稟報營中要務,見過了富琅王,現在回都城拜見大王。」
「龍虎大營現在由誰掌管?」
「奉王令,由富琅王屬下封閩將軍暫時接管。」
封閩將軍聽令於富琅王,娉婷縱使有神威寶劍在手,以她現在的身份,也調動不了龍虎大營。
東林王對付他這親弟,竟算無遺策。
楚北捷氣極攻心,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求救無門的娉婷,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了。
以娉婷的聰慧,既有初六之約,一定會盡最大努力拖延敵人,直至他回到別院。
等我,一定要等我!
楚北捷雙掌儘是血泡,渾然不覺得疼,猛然抓緊韁繩,坐直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