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因公務想打外線出去,還得拜託大小姐高抬貴手讓個線給我,讓我覺得自己的小辦公室像等待裡的龐貝城,整天提高警覺地等候維蘇威火山爆發。
「你說你是誰?」
「駱偉!」
聽他報名,我不需用腦,就知道他應該是被我們的蘇小姐逼到忍無可忍,決定接她的電話了,沒想到卻因為線路串線的問題避開了蘇小姐,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得承認,我雖只跟Mr.一八五見過一次面,他可能對我已完全沒印象,而我對他的好感卻是與日俱增。
是的,我喜歡他,但我還是該誠實地將電話轉給「維蘇威」小姐,最起碼此時此刻我有心理準備,若以人工手段引爆火山,我找得到安全門逃生。
我以我最優美的音質回答,「不是的,我是小蘇的主管。我想線路出了小問題,我現在就將你轉給小蘇……」
「沒必要,這一個月來,我已經跟蘇小姐談得夠多了。」他聽起來很冷酷。
「喔!那,再見……」我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接口。「我要掛電話了。」
他口氣忽地轉軟,近似祈求,著急地說:「等等……請別掛電話,你的聲音……實在是很特別。」
我的聲音特別!那當然,聲音好聽是我吳念香最值得驕傲的長才,大家都說我的聲音夠格到可以去當播音員了。
「謝謝,你的也是。」我的心是甜的,但還是不忘抱持防人之心,尤其是我知道著自己太過一廂情願的話,到頭來受傷的人是自己。我暗地猛捏一下出油的厚臉皮,嚴肅地道:「對不起,我有事得忙,如果你確定不想找小蘇的話,我得掛電話了。」
「等等,你方才說你的大名是……」
我職業比地報上名字,「吳念香。」
「你在財務部任職?」他似乎很訝異。
「是的。對不起……」我正想告訴他我沒空跟他交際應酬。
他倒先發制人地說:「沒關係。我也是急著要去開會,這樣好了,你可不可以給我你的外機號碼,我等一下開完會再撥給你。」
這完全沒必要,但不知怎地,聽他口氣緊迫慎重,我的神經也不由得繃緊,「喔,好,要就給你。」
結果,我不僅給他我的分機號碼,甚至連我的行動電話和辦公室的專線都報出來了。哇!他為什麼不問我芳齡何幾?家住何方?三圍何許?肥肥姑娘我會毫不保留地統統告訴他!
「好,我都記下來了,開完會後再跟你聯絡。」他說完便將電話掛了。
我則是沒敢多想,很快地接下一通通等我解決的電話,整個下午就在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況下渡過了。
我收拾辦公桌,下意識地瞄了掛鐘一眼。
嗯,五點四十八分,我的分機還是靜悄悄。我想他可能只是說說而已,來電的可能性不大。也許是失望,我抽屜一拉,取出一條士力架花生巧克力,包裝一拆,啃著零食走出我的辦公室,經過小蘇的辦公桌,聽到她對聽筒哭。
「……那個一八五,有夠該死,我蘇敏敏從沒倒追男人過,他是第一個……對,沒騙你,他是。我為他甩掉我們公司的小開,他還這樣對待我……就是嘛,嗚,他算什麼東西!只是個按月支薪的小經理,根本養我不起……可是,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你不知道,他真的是很不一樣……我就是對他死心塌地,我一想到別的女人取代我就嘔……」
「為什麼?我是公司公認的美女,他為什麼偏不理我……我甚至要他秘書傳話,警告他若對我置之不理的話,我就要去毀他前任女朋友的容……我以為好歹他都要緊張一下,結果呢,我等了一下午,他還是沒打電話給我……該死的Mr.一八五!竟沒良心到這種地步。」
我踱著腳尖從她的辦公桌前經過,不敢去打擾她,沒想到她突然拿開聽筒,拂開挑染的秀髮,仰著下頷對我說:「吳經理,等一下,這邊有一疊郵件,你出公司經過郵筒時,可不可以順手丟一下?」
她如此頤指氣使,我不敢說不,忙接過她遞出來的郵件,睨到她紅腫的眼,謹慎地問候她一句,「小蘇,你還好吧,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我不想的,但我還是虛偽地建議著。
好險蘇小姐已有了約會。她說:「不用了。我朋友已上路來這裡接我了,之後我們直接殺到PUB,把男人罵到臭頭。你要不要一起來?要的話,你要換一件較正式的衣服才好。」
正式的衣服?她指的是那種挖前露後能端得上抬面,任男人眼睛吃冰淇淋的衣服嗎?
對不起,我有自知之明,不想被人譏為賣肉的,所以搖頭咬了一口士力架,攔住舌頭沒跟她說到我家更好。因為我的室友李懷凝萬分樂意為她們開一場「男人一無是處論」的布道大會。
我也注意到苗條的蘇小組已換上一件露背的洋裝,傲人白嫩的雙手正擱在桌緣,男人見了,不眼珠突出,大跳康康舞才怪。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掉開視線,靦腆地拒絕,「我很累了,應該直接回家才是。」
「喔,好。那就Bye-bye了。」
「Bye……再見。」我雖然渡海出洋唸書過,跟國人對談還是不習慣在話裡摻洋文。這很不尋常,因為廣告業者是一群說話習慣加洋文與意識代號的行業,其實這樣做也無關崇洋,只是一種職業文化現象罷了。
我出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到郵局寄信,之後便在街上緩步閒逛,偶爾我會停駐於專賣仕女服裝的櫥窗前喘個氣,羨慕模特兒的臉孔,冀望自己擁有一副穿什麼都好、不穿卻更棒的身材。
唉,看看手上的士力架,再轉眼瞟了櫥窗上的衣服,我歎了口氣,有一點絕望地告訴自己,「魚與熊掌難以兼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一定會成真,那個一八五果真打電話給我的話,我不僅放棄手上的士力架,甚至願意放棄一切的美食,跟著趙燕麗吃著「非人」的減肥餐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