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垮下老臉,想起少爺所提的那檔事,不過這還不是得怪他!
在這荒郊野地,除了果樹山根外別無糧食,不少老鼠會順著水管爬進這幢又古又舊的別莊,偏偏他少爺又不准他殺生,甚至連蚊子、蟑螂、蜘蛛都不准地碰。
起初,紀元覺得用大吃小食物鏈的方式借蟲殺蟲也不錯,因為蜘蛛可以吃蚊子。過了兩個月,蚊子是沒了,倒是一個個八爪蜘蛛肥大得可以拿去供人拍恐怖片了。
無可奈何下,他只好又去跟別人要了好多只壁虎來養,結果這三年養下來,牆上都是壁虎兄後嗣的吸盤腳印,又髒又黃的,看得紀元心裡直起疙瘩。但是碰上颱風夜停電時,卻成了他少爺最熱中的消遣。那小子會一手打亮手電筒,另一手則無聊地握著粉筆在牆上試著連出那些點。不是他紀元愛嘮叨,實在是一個原本有大好前程的漢子,如今墮落、不務正業,淨玩這種沒出息的把戲,教人看了不得不心寒啊!
喔!提到捉鼠這檔事,貓自然是「最佳致命武器」,很不幸,他的怪少爺天生對貓過敏,只要他踏入一戶「養貓人家」,即使沒見著貓影,他那個靈得詭異的鼻子也絕對嗅得出來,於是哈啾噴天是少不了,當然更別奢望養隻貓了。
記得去年夏天的一個驚魂夜。
睡在榻榻米上的紀元被熱得醒來後,發現赤裸的肚子上有東西在動,還會飛,疲倦的他撐開惺忪的雙眼往自己的肚子上一瞄,便哇哇的大叫出聲,連忙把肚子上的褐色桐油般的玩意兒甩開,左右手迅速地搶下一旁的拖鞋,一徑地往標的物捶下去,口裡不斷冒出「殺、殺、殺」,其賣力的動作與狠勁,像是非置敵人於死地不可。
大概是他這個老僕的叫聲太淒厲恐怖了,竟驚醒睡在三樓的屠昶毅,他忙不迭地下樓衝進老僕的房裡,當場目睹高舉著拖鞋的紀元把兩隻正要享樂交配的蟑螂搗得體無完膚,幾乎成汁。
從那時候起,紀元就患了蟑螂恐懼症,只要一有蟑螂的蹤影,即使是無害的幼蟑,都會讓他全身毛髮豎直、發汗、打冷顫。為了不讓他的病情繼續惡化,屠昶毅才應允他可以用全效的殺蟑丸。
唉!也只有他那個脾氣怪得可以的少爺能夠忍受這種原始的居家環境,其它愛乾淨怕髒的屠家人連大門都不肯進哩。
「你發什麼愣?紀元,上來說話啊!」屠昶毅的聲調裡蘊藏著鼓動與振奮。
「昶毅少爺,你好心一點,先下來,咱們再說話吧,你叫我爬這段直跟蜀道一樣難的梯子,可會奪去我的老命啊!」
屠昶毅聞言咯咯大笑,待餘音漸杳後,才半挖苦地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你不過才五十七就哀哀叫,真是沒用。」
「少爺,話是沒錯,但亦有云:人生七十古來稀啊,我老了,怎比得過你?你手長腳長的,就跟長了吸盤的壁虎一樣,即使跌摔了下來,要復元再生可快了。」
「死老頭!我這就下來,你別再烏鴉嘴咒我衰。還有,你打錯了比方,壁虎是短腿族的。」
紀元拿起手帕拍了拍額頭,見少爺轉身要下來時,連忙抬手扶住木梯,口中仍叨絮著,「少爺,別挑剔了,短腿可比短命好,斷尾總比斷根好……」
「去!別跟個老媽子一樣羅峻個沒完,」一天到晚淨跟我扯這些,你無聊!」屠昶毅高大卻矯健的身子很快就佇立在三樓櫸木地板上,偉岸的他雙臂環胸,雙足踏開與肩同寬,頭微傾,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瞪著矮了一截的紀元,隨後傾下身子,將右眼湊近,不耐煩地齜牙警告:「耳背的死老頭,昨晚告訴你別隨意打斷我的自修,這回你最好有個叫我下來的充分理由。」
紀元將呼吸調勻平穩後,面不改色地反駁道:「要不是你老爹要我傳話給你,你就算是餓蹋了,窩在那個黑洞裡啃古書、吃古書,我也沒膽驚擾你。」
屠昶毅聽老管家這麼回嘴,心中更加不悅。
「死老叟!活了八十幾個年頭,用錢操控人一輩子了,還死不改性!你打電話跟他說,不管這回誰又捅出紕漏,別再叫我補鍋,我是不會跟他談什麼條件的。」他說著朝盥洗室走去。
紀元旋身跟了上去,到門口時,被屠昶毅霍然摔上的門震得一鼻子灰。他用小指掏掏耳朵後,又貼在門上開始念著:「少爺,你每回都說得信誓旦旦,有一次為了跟你老頭表示堅定的意念,甚至還寫了封拒絕招人收買的血書,但死到臨頭還不是見利就忘義。好險你這個兔崽子沒交女友,要不然準是個流氓負心漢。」
一陣馬桶沖水聲嘩啦嘩啦地響起後,門倏地被拉開,紀元的頭也迅速地縮了回去。
屠昶毅烏亮且微卷的髮梢處聚滿了晶露般的水滴,他兩手抓著掛在頸背處的長毛巾,隨手抹了一把瞼,然後弓背,把整張五官分明的臉逼近紀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那次我才十六歲,用的是廚娘才剛宰殺的雞的血,所以發誓的是那只閹雞,不是我。不信的話,你自己親身上天下地去向那只衰雞問個仔細。」他淘氣地對管家眨了個眼。
紀元面不改色,彷彿對少爺這種嘴上惡作劇,咒他早超生的挑釁行為習以為常,絲毫不動怒。
「少爺真是聰明過雞,雖然那只閹雞已走了十五年,我恐怕它還得再等個十五年才能洗冤。」
屠昶毅眼底聚著盎然的笑意,消遣回去,「太久了吧!紀元,何不再減個十年,屆時我親自為你打包行李,別忘了順便幫我送份禮給它。」
紀元冷笑。「小人不才,豈敢勞駕少爺,我看少爺還是先準備自己的行李就好。至於禮物,當然是你親自送到才有誠意。」
於是主僕倆就站在盥洗室的門檻里外,你來我往、不甘示弱地挖苦對方,咒對方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