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目睹過這麼一對稱頭的金童玉女!啊,那綴著閃閃發亮金線的雪白綺羅絲綢,長長地拖曳在如鑽石珍珠的石礫花壇上,只見那位雙手捧著新鮮洋蘭花束、嬌艷動人的新娘跨出了如三寸金蓮般的小腳,嬌弱無力地往旁邊俊挺、勇敢的新郎倌倚靠過去;而距新娘不到一厘之遙,眼明手快又身手矯健的勇士,霍然傾全力地適時伸出強壯的臂膀,溫柔地將他未來的娘子順勢攬進了自己的寬肩內……
感動!如此可歌可泣的曠世慢動作教目睹其境的牟為盼,恨不得能將畫面定格、倒帶、從頭來過,眼裡還不由自主地掬一把同情淚,嘴裡順便嚥下一肚子嫉妒的口水。
五分鐘的實況轉播畫面雖短,但已教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牟為盼心理失調。她雙手扶在門緣,小臉蛋兒直貼近右側窗口,接著重喟一口氣。
「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說著眼淚又撲籟籟地掉了下來。
在後座的鄒懷魯心疼無奈的撇過頭去,不忍見為盼傷心難過的表情,尷尬的眼神與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張雷在狹長的後照鏡中相會,兩人面面相覷良久。
這兩個男人的心大概都在想著同一件事:真是為難她了!
在鄒家法國別墅服務長達二十五年之久、甫回台灣一周的司機兼保鏢張雷,強忍下心中的憤恨不平。
對高大魁梧的張雷而言,花錢聘他的鄒雋易,只是一台定期付他糧票的收銀機,只要草草應付、了事就算仁至義盡了。然而,真正能教他不顧一切、挺身相救的主子,卻是收銀機的兒子──鄒懷魯。
在張雷一臣不事二主的獨門死忠觀念裡,儘管英俊瀟灑、才德兼備、允文允武的魯少爺是邪惡豪門的產物,然卻是基因突變的意外優良品種,完全根絕了他父親的劣根性,也少了傳自於奶奶與母親的陰詭演技。當然,這得特別解釋說明一下,聰明、萬能的少爺不是裝不出來,而是他不屑為之。
因此,在百分之百愚忠的張雷心中,鄒懷魯的話才是至理名言,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至於蘇格拉底的牛蠅驅老馬理論、孔孟的中庸學說、老莊的清虛無為、牛頓的萬有引力,甚至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等所謂的創世見地,即使全攪在一起用果汁機打爛,再用灌腸器勉強從他的耳朵塞進他的豆腐腦袋,還是一堆狗屁不通的謬論,除非……他的魯少爺也點頭稱是,那才算數!
張雷推了推帽簷,頷首朝擋風玻璃外看了一眼,又開始想著:這艷陽與薰風和鳴的十月天,本應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季節,而他崇敬、愛護有加的少主竟在這種烏煙瘴氣的搬家日,被倒楣地困在車陣中動彈不得,連伸個長腿、懶腰都還嫌多此一舉。更教他駭然的是,少主的情婦竟然會欣羨地讚賞車外相貌特級平庸,腰壯如水桶的新娘、骨瘦如竹竿的新郎為郎才女貌的璧人?!雖然在人家喜慶日時褒獎新娘也算是日行一善,但也離了譜。
可見,這位姓牟的小姐分析事情的方法,應該也是有獨到的見解才是,不然不會讓他那一向純情、正直的主人也跟著一反常態,墮落到得花錢豢養女人以解決生理的需要。
不過,不要以為做這種事就是齷齪的行徑,相反地,此乃天經地義的行為。
舉個最簡單又淺顯易懂的例子。大家都該知道中國第一任移民局局長蘇武「北海牧公羊」這個故事,史傳被匈奴扣下多年的漢使節蘇武,成功地拒絕來自單于所供給的一切精神、物質等享受,最後因為死不聽話,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看管清一色的公羊,最後寧死不肯變節的高潔德行,終於獲得千秋萬世的美名。
儘管他這義薄雲天的愛國情操是如此高亢、振奮人心,蘇先生可也沒有堅持己見,不對他的生育能力低頭啊!照樣在冰天雪地上打滾,苦中作樂地和胡女生了個小毛頭。
可見,「色慾」這種可諱不可免的東西,歷代自古以來,在中國人論英雄成敗之時,都是一筆帶過,不是全部抹黑,就是全部抹白,要不然,能不提就盡量不提。當然,也有特殊大好或大壞的例外。那就是,當英雄墮落自毀時,女人就成了英雄變狗雄的替罪羔羊,得背一輩子的黑鍋;再不然,就得變成危害朝廷、禍國殃民的狐狸精。
怎樣?沒想到他這個頭殼空空的張雷也會有這種正反兩面的觀念吧!嘻,不好意思,這都是他魯少主子有空沒事聊他父親時,常常掛在嘴邊的床邊故事。
思及此,端正容顏的張雷將視線拉回,專注地看著少主人情婦的側臉,為她淚流滿襟的模樣而動容。也許這位小姐並非像老夫人形容的那麼怪異、冥頑不靈,畢竟以少主人優秀、高人一等的頭腦與以往觀人有術的慧眼來判斷,不管是挑少奶奶或是發洩慾望的情婦,凡是被他看上的人,不是身懷絕技,就一定是有過人之處,不容小覷。
好不容易,人潮隨著幾輛小轎車的遠去跟著做鳥獸散後,張雷才繼續往前路駛去。
穿著白棉衫與牛仔褲的鄒懷魯騰出了手臂,將輕顫不止的瘦弱肩膀攬入懷裡,低沉地安慰道:「為盼,別傷心了。」
「我才不傷心!人家快樂的結婚又不關我的事。」她抓著他胸前的白棉衫拭去眼角的淚,嗚咽地說:「只是一想到爸爸不理我、不看我,連一句再見都不肯跟我說,好像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就……」隨即一想,又大聲哭號出來,往前一撲,倒進他結實的胸膛裡。
他也是同病相憐,一早起來,奶奶就躲在自己的房間不肯出來。
他很自然地抬手撫著她的頭髮,建議道:「如果想回去的話,我們現在繞回去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