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浚說到此後,輕歎了口氣,「那時朕不過十有四歲,能作主的時候不多,除了看著諸位起哄的叔父俯首認罪、自殺外,別無他法。試想皇族姑且如此,其他人更是難逃抄家的命運!正當朕心裡憂心著雲壽的安危時,有人及時提議——叛國輕者,子孫中若有小於十三歲者,可免除一死。朕連考慮都沒有,當下便准了這奏折。只是當時國道不堪使用,導致訊息的延宕!當朕的命令下達至河東時,一個多月又過去了。」
竇宛不吭一聲地盯著拓跋浚追憶往事的深沉面容,等待下文。
「河東王有五個子嗣,除了雲壽以外,其餘皆是大於十三歲,只因河東王害怕孩子入獄受刑,便打算先一一親手扼死他們再自殺,當時的河東王已走到了窮途末路,幾乎發狂的地步。他處理了四個兒子後,就把自己與雲壽關在一間房裡,先行服下毒藥後,再打算勒死雲壽以期一了百了,正當雲壽被掐得快透不過氣時,奶媽及時出現拖延了河東王,河東王因為毒性發作,雲壽才能死裡逃生。
「河東王府裡的女眷為了保住雲壽的小命,帶他一路西逃至隴西隱居。朕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派人追蹤才查出了他的下落。找著了雲壽後,朕命他再次進宮,即刻恢復了他的頭銜,讓他繼承封邑,但只不過兩年的光景,雲壽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可愛男娃兒,僅十三歲的他盯著朕的眼神是孤獨與不信任。朕問他願不願意待在宮裡,他沒應朕,逕自往宮門外走去,從那一刻起,朕瞭解他已不再信任朕了,他甚至恨朕!」
「聖上,」竇宛對這未曾謀面的河東王所受到的遭遇惋惜,同情心不覺油然而起,「僅十一歲就要面對生死的掙扎,被迫親眼看著四個哥哥與父親的離去,他是被嚇壞了!」
經竇宛這麼一提,皇上彷彿從記憶中跳回了現實,原先多愁善感的目光與語調霎時變得銳利起來,「哦!愛卿見過河東王的面了嗎?你知道他現在生成什麼樣子了嗎?」
竇宛聽出皇上的腔調已驟變,當下住嘴不再多言。
皇上滿臉陰霾,咬緊著牙說:「他變得不識好歹!他從不感激朕為他做的一切補救。朕恢復了他的世襲官銜,賞他雙倍的封邑,讓他有不入宮行役的特權,甚至還把妹妹許給他,讓他又多了駙馬的頭銜。結果呢?他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甚至把怨氣出在公主的身上,逼得公主跳河自盡!」
竇宛聽到這兒後猛地倒抽了口氣,久久才問:「有任何證據嗎?」
「不用證據朕也知道他在搞什麼把戲!」
萬忸於勁在此時適時地開口,緩衝氣氛,「為了調查這事,我們於這一年間先後派了兩位宮女進河東王府去臥底,但皆無功而返。」
竇宛就事論事地評論,「那麼他自然是清白的了。」
萬忸於勁略皺其眉,稍遲疑了一下後才說:「也不盡然,這事不單純。事實上,那兩位宮女被押回宮受到詢問時,皆競相隱瞞郁雲壽在府中的行動。正當我們為探不出任何訊息而大傷腦筋時,內地突然傳來了消息,說他不僅在延攬一流的鐵匠,甚至在內地大肆挖掘鐵砂。」
延攬鐵匠?探掘鐵砂?竇宛不敢相信。
因為依法,鐵匠與鐵砂都是國庫的材產,貴族若想保有鐵匠還必須得到皇上的批准才行。這個郁雲壽的確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無怪皇上對他起疑心,認為他在招兵買馬……但是皇上不是說他聰明伶俐嗎?既然聰明伶俐又怎麼可能會笨到留下這麼大的把柄讓人揪?竇宛是百思不得其解。
「宛?」拓跋浚輕喚了一聲。
竇宛抬起迷惑的眼,拱著手跟皇上應對,「微臣在。」
「朕現在需要你的才幹。」
「有任務皇上儘管吩咐,微臣一定照辦!」她恭敬地應道。
「朕要你進河東王府去。」
竇宛愣了一下,臉霎時白了。難道皇上已知道她的身份?要她挨上女裝學前面兩個宮女去對郁雲壽施展美人計不成?這……荒唐,太荒唐了,現在要她換裝,一定是不男不女的鬼妖樣!勿說要去迷倒河東王,別先嚇壞自己就算萬幸了!
情急之下,竇宛不假思索地以眼角掃了拓跋仡邪眼,想窺知他的反應。但拓跋仡邪沒任何反應,只是無言地反以眼角盯住她片刻,再緩緩地將腦袋撇了回去。
竇宛是又慌又氣,他就這樣撇過頭去是什麼意思?呵!她知道了,這寡情的粗人打算來個「見死不救」!
正當竇宛意識到自己沉默過久,正要開口時,皇上已先她一步,不耐煩地問:
「怎麼樣?宛?你剛才不是說朕儘管吩咐,你照辦的嗎?怎麼現在不願意為朕執行這項任務了?」
「不是不願意!不是不願意!」竇宛忙地否認,低傾著苦臉,找著藉口。「只是……只是微臣不才,唯恐辜負聖上的托付,壞事露出破綻,還請聖上另覓佳人。」
竇宛的「佳人」指的是貨真價實的美麗女人,但進入皇上的耳裡卻成了「更優秀的人」;好在這廂雖表錯情,另一廂也會錯了意。
滿臉不悅的拓跋浚傾著頭打量了竇宛一眼,轉身面對拓跋仡邪道:「仡邪,你說的沒錯,這差事該派給有擔當能力的人去做!宛的確太年輕了!」
嗯!竇宛聞言反射性地抬頭,警戒地覷了拓跋仡邪一眼。
拓跋仡邪一逕地打量著手裡的酒杯悶不吭氣,直到竇宛快被憋悶死,才開口:「郁雲壽非池中之物,如果再依法炮製地送女人進他府邸的話,絕對會壞事,基於前車之鑒,這回我們打算改派男官去執行任務。」他話裡暗藏玄機,只給竇宛一人會意,「皇上曾向在下徵詢過意見,但我認為你並不具有擔當這項任務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