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霍語瓏在她走後並無得意的神情出現,也不覺得罵贏她心中會比較舒坦。
都是空的,輸與贏,只是一時的快感,為什麼要執著?為什麼非得強悍才能保護自己免受傷害?
她伸手取下髮髻上的紫柄簪子,不禁陷入沉思中。
在春寒料峭的春風裡,在沾衣欲濕的春雨裡,艷紅的杏花處處盛開。
轉眼間,已是回春乍暖的二月光景。
霍珊遲行在前往藕香榭的花廊下,一襲淺白色緞子裁成的上衣花裙,外搭淺灰色斗篷,並不格外引人注目。雖無驚人之貌,但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蘭心蕙質的逼人氣韻,也堪是霍府惟一搬得上檯面的名門閨秀,擁有端靜賢德、知曉禮儀的一介才女。
踏上兩側波光瀲艷的石板橋,她閒適地望了望底下生氣蓬勃的幾條小魚,不由得露出淺淺微笑,就和此刻曳灑而下的陽光一樣溫暖。
「姐姐,你準備好要出門了嗎?」步進榭堂內,霍語瓏早已穿好一身黑裳及暖裘等著她來。
「嗯,咱們走吧。」她輕輕點頭,回以一個淡得不留痕跡的笑容。
府裡的丫環下人們都說:這大小姐自從在外吃過苦,回府後就性格大變,不再事事刁鑽挑剔找麻煩。
事實上,霍語瓏很想告訴他們,她並非貪戀府裡奢華的一切才回來,她是為了逃避不該有的情債。
如今,她與這個真心待她好的妹妹成了好朋友,遺憾的是,珊遲即將比她早一步先嫁人。
「珊遲,你害怕過自己嫁人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嗎?」坐在舒適寬敞的馬車裡,霍語瓏卻神情憂鬱地問了這麼句。
「對於婚姻大事,我沒有太大的感覺,反正都是讓爹娘們作主,我也干涉不了。」霍珊遲似乎並不擔心,她是標準的逆來順受,相信宿命的安排,若非生在富貴人家由著人主導一切,恐怕還不知何去何從。
「真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你的溫馴,像你這樣乖巧,才該是爹捧在手心裡疼的寶貝女兒。」
「姐姐,你又來了,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把我捧得高高的?」霍珊遲很不習慣地拚命搖頭。「我沒你說得那麼好,我只是盡我的本分。」
「不像我,既不是貨真價實的霍家女兒,也未盡好本分,淨做些有損門風的丟人事情……」
「哎呀,我們換個話題說吧,要不我的心臟會挨不住的。」霍珊遲急急阻止她再說下去。
須臾,霍語瓏似想到一件事。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謝謝。」
「有嗎?有什麼事是你必須跟我道謝的嗎?」她不解地問。
「那次我從馬車上讓人帶走,爹那邊卻不知情,我想是你哀求你娘以及大家別說出去的吧?」
「這……」霍珊遲臉一紅。「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我只是不希望你回去的事再受到波折,這事娘也沒說什麼就同意了。」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否則這事肯定又得讓霍府鬧翻天了。」
霍珊遲頓了頓,還是憋不住心底隱藏許久的話。「那個男人……是誰呀?」
「都過去的事還是別問吧。」霍語瓏輕聲道,語氣卻十分堅決。
這會兒,馬車突地停下來,吹鑼打鼓的喜慶隊伍似乎正要打從前邊經過,霍珊遲好奇地掀開格窗的帷幔探頭看。
「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有人在辦喜事,不知道是哪家大戶?」
「噢。」
關於誰家娶妻、誰家嫁女的閒事,霍語瓏並無特別的感覺,她只希望迎親隊伍快些過去,好讓馬車繼續往前走。
只見霍珊遲卻難得皺起了眉頭,放下掀著帷幔的手,神情有些嚴肅。
「怎麼了?」
「原來是方家花少。」
「方家花少?」霍語瓏覺得「方」這個姓氏有些耳熟。
「是啊,據說是個花名遠播的風流公子哥,處處拈花惹草,街上繞個兩圈,見到的十個孩童裡頭,說不定就有兩個是他的。」
「有這麼誇張?」頭一回聽珊遲說著有此一刻薄的話,霍語瓏倒覺新鮮。
「有沒有這麼誇張我不知道,但我想,會被人封上『花少』這個冠名,應該就是個貪好女色之徒。」
「也對,就像我被冠上『刁蠻千金』的稱號,也不是空穴來風。」她贊同的點頭附和。
「姐姐,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霍珊遲窘迫地變了臉色。
「自我解嘲沒啥不好,至少,我已經平常心看待了。」話剛說完,腦中似掠過一個重要訊息。「啊……」
「怎麼了?」
霍語瓏的情緒頓時有些激動。「你剛剛說的,是姓方的大戶人家?」
「是、是啊。」
「這全京城,該有很多很多姓方的人家吧?」
「應該是吧。」
雖然是這樣,卻無法說服她將心中不祥的感覺抹去,她直覺那個坐在新娘花轎上的,會是東晏芷啊!
「姐姐,你要去哪裡?」見她欲出馬車,霍珊遲緊張地追問。
「先別管我!」
在一片喜紅火海中,霍語瓏瞧見了那座八人花轎,正浩浩蕩蕩地往另一邊而去,她毫不猶豫地擠入迎親隊伍中,拼了命地追著轎子。
衝到了轎身旁邊,喜氣洋洋的媒人婆和幾名丫環見她衝上來都嚇一大跳。
「走開、走開!你這是在幹嘛?」
「晏芷!晏芷!」她攢住轎身邊緣,讓整個隊伍不得不停住。「我知道是你,我有話對你說……」
「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快點滾開!」媒婆被這瘋女人的行徑氣得七葷八素,恨不得一腳將她踢開。
驀地,轎簾被一雙顫慄的白玉小手給掀開了,東晏芷摘下了蓋頭紅巾,在眾人的驚呼中步下轎。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這婚事是她點頭允的,但卻不是絕對的心甘情願,她以為攔轎的會是海堂哥,如今出現的人是霍語瓏,她仍舊沒有絲毫怨懟。
「你當真要嫁給那個聲名狼藉的方家大少?有關於他的流言,你一句都沒有聽過嗎?」
東晏芷有些感動地看著她,也不在乎媒人婆在一旁直跳腳。「我有聽聞,但已經太晚了,打自爹收下聘金的那一刻,這事就再無挽回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