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抓我的腰。」他偶爾會回頭這樣喊。
風把他的話吹散了,他胯下的老引擎像轟天雷,悶隆隆地響,安安戴著一頂過大的安全帽,無法將他的話聽分明,便常常拉尖嗓子,反問他,「你說什麼?」
「你再不抓緊,會掉下車的!」他這回用吼的說。
「聽不見啦!」她還是那一句。
到了十字路口時,常棣華緩下車速,把車停到一家小型超商旁,放她一個人在車上坐,逕自下車,帽子一摘,狠狠打量她一圈,以不苟同的語氣糾正她,「車在路上跑,好意警告你抓穩,你卻故作扭怩之態,除非你已保了天價的意外險,否則別像缺了手腳的米袋,一個勁兒的發呆想事情好嗎?」太可笑了!說要送她一程的人是他,明明有寬敞舒適的四輪車閒在大院前不開,現在倒怪她像個缺手缺腳的米袋!
安安被人用「木頭」這詞兒批評過,但「米袋」還是頭一道。
她佯裝不在乎。「沒辦法,我的長裙老要飛起來。」說完還整了一下被抓縐的衣料子。
他橫睨她一眼,丟出一句,「非常時期,保命比較要緊。」隨即轉身往超商走去。那種不屑的表情,好像他從沒侵犯過她似的。
一分鐘後,他拾了兩罐伯朗咖啡走出來,把插了吸管的遞給她後,仰頭喝自己的咖啡。
安安靜坐車上,凝視他喝咖啡的樣子,吸管一口也沒去沾。
他以手拭了下唇邊的咖啡漬,笑著斜睨她。「我知道了,小姐你是粉紅新貴,只喝阿薩姆或泡沫紅茶,要不要我再進店裡多跑一趟啊?」他以謙卑嘲諷她的嬌貴。
她確實不愛咖啡,但為了不惡化他對自己不識抬舉的印象,忙不迭地格遵他那句「非常時期,保命要緊」,吸起苦苦的汁液。
他們再度整裝上路,這回常棣華找到了鎮壓她裙子的方法。他要安安先坐著,盡量把裙子收攏往前擱在騎士位上,然後他一屁股坐上去。
高級紫小羊毛長裙被人蹂躪成這地步,安安再也沒有「不保命」的理由,只能揪住他的風衣兩側,隨著車與他在飆風中擺晃。
他們在晚飯開席前,來到吳家。常棣華下車後,劈頭第一句便是,「我得跟主人借一下廁所。」
安安馬上靠向他,好意告知他廁所的方位。「喔,你不需要進屋……」
「不需要嗎?」他收回邁出的前腳,拉尖耳朵,專心聽她說。
「你直接走到屋子的右側,那邊有臨時僱員的專用室,比較……」她被他挪揄嘲弄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比較怎樣?」他毫不遲疑地問。
安安不知如何應對,又不想跟他解釋自己彆扭的心情,隨口搪塞他,「比較方便。」
常棣華佯裝疑惑狀,再問一句,「是方便你,還是方便我?」
「當然是方便你!」她討厭他那種不用多加研究,就可看破她的心思的得意嘴臉,冷冷地提醒他一句,「要用廁所的人是你,不是我。「他以一種不可思儀的表情重新打量她。「一路送你來此,最後還落得只能去挨你家親戚的『臨時僱員專用室』?我常棣華有這麼見不得人嗎?」安安雙拳緊握,忍下懊惱。「我不是你所想的勢利眼!我要你別進屋去,是怕熟人見了問東問西,到時我難跟人交代!還有,更正你一點,我之所以跟吳家有牽扯,全是因為我母親嫁進這裡來,所以,這是我母親的丈夫的家,不是我親戚的家。」
「我懂了,你在乎你的男朋友,不僅在避嫌,還很不屑跟這戶人家沾親帶故。」
「你能瞭解就好。」安安注意到有些人的眼光已繞到他們的身上,遂以期求的目光看著他,「那麼請你快去快回,我會幫你看著車子。」
「喳!小的這就去窩僻角。」他微致一個誇張的宮庭禮後,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離去。
她見他吹著口哨朝她指引的方向走去後鬆了口氣,用手整理打結的頭髮和被他那結實的尊臀壓出浮水印縐摺的裙子。
一個人影向安安靠過來,好奇地問:「他就是駱偉?」塗上蔻丹的手指還往常棣華走過的草坪指過去。
安安面對母親那方的一個表妹後,照實說:「不是。」
「不是嗎?那人可惜了!」是嗎?那你怎麼反而喜上眉梢?安安在心裡嘲弄表妹,開口護衛自己的男朋友。「怎麼會可惜,駱偉又不比他差。」
「真的嗎?他人好帥耶。不知道結婚了沒?」「不清楚。」這是她唯一可以透露給表妹知道的事。
安安很快地藉故離去,打算找尋母親的身影。不幸的是,一路撞上三個安家倒戈的牆頭草親戚,劈頭都是那好奇的一句,「他就是駱偉?」惹得她心煩,惡劣地駁斥回去,「他不是!」
終於,她看到姐姐了,沒想到安芋抱著小兒子跑過來,凶凶地質問:「等你一下午,你跑去哪裡了?還有,那個男人是誰?你怎麼給人家『那樣子』載著來?頭髮和裙子亂成這樣,親戚見了,閒話不斷,紛紛議論不停。」
安安累得連話都懶得說,寧願避開姐姐,走回草皮的另一頭,守在常棣華的機車旁。
十分鐘後,常棣華找上她,沒想到吳文敏他跟在他屁股後,朝自己走來。
兩個男人在安安身前止步,吳文敏側頭對她笑一笑,才剛要開口,極度不悅的她便無禮地搶白一句,「不管你要叫他什麼,總之,他不是駱偉。」
兩個男人聞言隨即楞住了。常棣華以一種不敢領教她脾氣的表情睨著她。
風度修養俱佳的吳文敏則是好不尷尬的窘狀,轉身搭著常棣華的肩說:「棣華,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安安,我太太的二女兒。真抱歉,大過年的,還把你約來談生意。」
常棣華回道:「不,您可別這麼說,這事我早該打點好,卻一直拖到現在,姑丈。」末句的姑丈還喊得親切又大聲,彷彿怕安安重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