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偉是安安從大一時代交到今天的男朋友,年紀才二十九,政人企管碩士畢業,目前在一家全球連鎖的知名漢堡店擔任採購副理,條件與人品皆是萬中選一。
他對安安的感情放得相當深,寵讓她的地步,誇張得可以任她牽著鼻子走;他的貼心、古直與退讓,疼妹妹的安蘋看在眼底,感念在心裡,只不過對一個藝術白癡男和數理低能女竟會碰在一起而感到訝異。
彷彿怕安安惡意缺席似的,安蘋立即問:「你會搭他的便車來吧?」
「不會,他這段時間被派去上海出差,趕不回來。」
「真的不用我和姐夫去載你?」
『不需要,我搭捷運較快。」
「那…你要來哦!而且不能像中秋節那樣只待半個小時就落跑,你知道媽找不到你有多失望嗎?」安蘋又叮嚀了一句。
安安意興闌珊地解釋,「那是因為我事前答應陪姑姑去廟裡拜拜的嘛!這事我已經道歉過了,你要我講幾遍。」
安蘋不理口氣沖的妹妹,又提醒的說:「你那麼迷糊、閃神,不多念你幾下,你會聽得進去嗎?我看……還是我們去載你比例妥當…」
安安堅持道:「我吃過早餐就會出門。總之,我們姐妹倆吳家見了。」她掛了電話後,軟下身子倒進自己的閨床,棉被一拉,跟她記憶裡的夢中人睡起回籠覺來了。
安安趕到熙來攘往的捷運站,氣息紊亂地穿過大開的捷運列車門時,已十一點過十分了。不巧地,她挑的這節車廂剛好坐滿乘客,就只她一個站著,心裡委實有點不舒服。那種不舒服,不輸小時候玩「大風吹」總成輸家來得莫名其妙。
其實,安安倒也不是真在乎沒椅子坐,而是她腦後發麻,敏感的意識到有不少對眼睛正「熊熊」地打量自己,那種被輻射污染到的噁心感覺遂在心上陡揚。
是因為她靦腆,不好意思給人瞧嗎?非也,其實是姑娘美則美矣,但天性孤僻,不高興給人瞧。但美麗的東西人人自然想瞧,尤其眼眼縫裡突然闖進一個既亮麗又有氣質的佳人,除了驚艷以外,你會告訴自己她鐵定已是名花有主,但看看不算犯法吧!所以目光就愈來愈不知節制,到最後乾脆來個直眺猛瞪,結果把生了雙長腿的個性美女給瞪到另一節車廂去養別人的眼了。
安安進入另一節車廂後,暈車的感覺大大改善了,也許因為多了一些乘客「陪站」,舒坦不少,過沒兩站,有空位可坐,視野變窄後,心卻海闊天空,思緒開始搭起時光機,追憶起昔年在淡水火車線上的那個大男生。
安安年少時不知為這個不知名的地折了多少只紙鶴,為他哭了多少個夜晚,臨近午夜整,還依小道消息站在鏡前梳頭髮、削蘋果皮,只因謠傳說,如此依法炮製有可能從鏡中預知將來另一半的容貌,不過也許是她逃避現實,她總在最後一秒戴上眼罩不敢看,想著他入夢。
有時候,走在街上,她會奢盼自己與他在下一個路口相逢。不同路口,相逢版本也多有出入。譬如說,在東區附近撞見的他,是被一個美女挽著的退役阿兵哥;在華納威秀撞見的他,是被一對兒女牽著的新新好男人,在地方法院不期而遇的他,是剛跟老婆簽下離婚協議的單身漢;在醫院附近碰到的他,則是老婆死於難產的鰥夫。
不論綺想裡男主角的際遇再怎麼每況愈下,現實人生裡卻從沒應驗過一次,倒是有回為此發呆過度,在國父紀念館附近,被一輛大轎車撣進仁愛醫院,掛了兩個禮拜的病號。
這樣瘋狂思念他,渴望再見他一面,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的安安以為,他已在自己心中烙下了印,此世將永不褪色。
十二年,將近四千三百多個日子已去,她才瞭解,時光的力量無人能抵擋,它能容允萬事成長茁壯,也能靜默地耐心等著它們毀逝。
曾幾何時,那個大男生的影像在她上高三後,逐漸抽像淡化,日久與她房裡掛了好些年的「御風百合」混淆成一體,之後,她在路口發呆的情況就少了些,直到大一那年,父親離開人世,她便不再作這種勾結柏拉圖的春夢,轉而計量起生活。
為了紓解母親的勞苦,她利用週末到學校附近的書店打工,因而遇上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常來書店晃,只逛不買,還淨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小姐,你們這裡有沒有賣書?」他看起來戰戰兢兢,緊張得不得了。
安安那時正戴孝服喪,不假辭色地損他一句「書店不賣書,那不是『變相營業』了嗎?」
「不,我沒說清楚,我是指特定的某本書,是有關經濟學的」「你沒告訴我書名,我怎麼知道你要哪一本特定的書?」
她的這種服務態度可以登上年度吃定客人的囂張女店員之最了。
他尷尬地搔頭,倉皇應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記得書的封面是有顏色的,裡面的紙是白色的,字是黑色的…」
安安聞言,一語不發地望著他,總覺得這個男的不是瘋了,就是故意尋她開心,找碴!
不給他口吃的機會,安安直截了當地回應,「白底黑字有彩色封面的書太多了,沒有書名或作者名,我很難幫你查。你回去問清楚再打電話來,我查過後,架上若沒有貨,會拜託老闆幫你進書,這樣好不好?」
她的口氣很專業,臉上依然不帶一絲笑。對方的反應倒有點受寵若驚,慢半拍地應道:「那……真是太好了,就麻煩你了。」
「不會。」安安嘴上給人家一笑,卻是稍縱即逝的。
他走後,在櫃檯後面算帳的老闆突然開口表示意見了,「這小伙子每禮拜都來我的店報到,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衝著你來的吧。」
「張老闆,你這是什麼話,無中生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