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只願天空不生雲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36 頁

 

  最後,他找了一個週末下午,決定開誠佈公地好言相勸,這回她最好領情,因為他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否則他就不叫「金楞」。

  「若茴,答應我,別去那裡。我是認真的,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以待罪之身擠進江湖之中,就請行行好,別攪局。」

  「待罪之身擠進江湖之中?說得真文言,我看是『廢物利用』吧!」若茴不妥協。

  他頓時啞口、一臉冷然,好久,雙指一彈,露出頗有同感的表情,才故意認命地說:

  「既然這樣,你就別死纏著我這個廢物,回台灣去,好不好?」他也會有這一日!

  「我只是想去那裡觀光啊,又礙不著你的路!你去肯亞抓你的犀牛、象牙大盜,我去非洲剛果看我的猩猩啊!」

  「我不是去捉人,是去搜證!」身子一轉,就折回房收拾些東西,拂袖而去,臨走前只說:「我們走著瞧!」

  從他跨出去的那一步起,便再也沒有回來過,若茴守了三周的空屋後,有位腔調濃重的男子來敲門,他的態度和善卻疏遠,遞給她一封信,就走了。

  若茴打開封套,裡面裝著的是一張回台灣的單程機票和信紙。

  信上只寫著……

  朝雁鳴雲中。音咎一何哀?

  問子游何鄉?戢翼正徘徊。

  言我寒門來,將就衡陽棲。

  往春翔朔上,今冬客南准。

  遠行蒙霜容,毛羽日摧頹。

  常恐傷肌膚,身隕沉黃泥。

  若茴,你曾問我這世上是否真有紅鳶?答案是有的,但故事是我刻意杜撰的,聰穎如你,該領悟我的話中意。你我同類不同種,就讓我們飛翔蒼穹各一方吧!

  望著信,若茴沒有哭,只是顫抖著唇,看著手裡那張薄薄的白信紙,任它飄落在銀色雪地上,紙上原本飛舞著剛毅有勁的藍墨筆跡,因雪水的滲透漬染頓時模糊。

  好一個同類不同種!金先生,你不知道的是,失偶的白鷺鷥也是形單影隻慣了!

  ※※※

  踏入祖國,已是木棉即凋、杜鵑爭艷、時在中春的四月天了。

  黎明對她而言,已不再是希望的象徵,她唯一的宿願便是走訪峨眉。峨眉在哪?就在那恰似杜甫筆下「夕嵐長似雨」的萬巒山岡之中。

  四處問人,有無金氏人家?所得到的答案皆是:這裡有姓黃、姓彭,就是沒有姓金的人家。

  正當絕望之際,有人問了:「你要找什麼人啊?」

  「嗯,也沒有真的要找人,只是隨便問問。」

  結果村人告訴她,這裡是真的沒住過金姓的人家,但有個茶莊店號叫金鵬,是彭姓大戶人家的代稱,也許她要找的人在那兒也不一定。

  他們跟她指點了路線後,若茴就上前尋路去了。

  這裡的四合院不多,唯一的一家就在眼前。半頹半傾的木門在和風中嘎嘎地敲著,兩隻石獅不懷好意地直盯著她瞧,她猶豫地踏上了五階石階,叩了一下門環,等著人應門。但裡面沒出半點聲,她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將頭探進窄窄的門縫裡,只見蕭條的庭園正中央,有一名下巴蓄著長白鬍鬚的老人坐在一輛輪椅上,膝上蓋著薄毯,合眼休憩。

  若茴見他沒動,又再敲敲門板,還是徒勞無功。正當她伸著舌、輕抬左腳跨入高高的門檻時,他卻眨了一下眼皮,悠然甦醒過來。

  若茴保持著滑稽的站姿和老人面面相覷良久,老人長滿斑紋發皺的臉上面無表情,眼光卻犀利地盯著她驚慌失措的面龐端看了好久,才開口:「如果你要找廟上炷香,這裡不是廟;如果你要買茗茶,這裡是住家,不是店舖;如果是想四處參觀、瀏覽,你要就進來,不要的話就將腳縮回去。」

  若茴當然是選擇走進屋內。

  第六章

  傳說……

  白鷺鷥,推畚箕,推到大河邊,不小心,撿到一塊元。

  於是,腳兒細長、頭頂輕羽、迎風飄揚的白鷺鷥就等於好兆頭。

  峨眉位於苗栗、新竹縣獅頭山的山巒間,是個鐘靈毓秀、民風淳樸的小鎮。除了娟麗風景外,該地出產的東方美人茶名震四方,日本人不辭遠途至峨眉選購佳茗,可見這美人佳茗的魅力之大,已遠播東北亞。

  獅頭山是好幾座蒼鬱的岡巒重重相疊而形成怪異的外觀,當山嵐乍起,遠處縹緲的山頭彷彿是臨空懸起的獅子頭,富想像力的村人一時起念,獅頭山遂因之定名。

  靠海吃海,靠山就得吃山了。在產業道路未築前,因為地處陡勢的山區,對外交通極不便利,村人至鎮中心採買還需須藉人力車或自行車代步,無交通工具的人家就得看隔鄰的作息時間方便而排出時間,要不然赤腳走上幾個鐘頭也是常事。

  村落裡有一戶姓彭的大戶人家,自清朝、日據時代至今從事茶葉買賣已有好幾代,這座彭家祖宅是四和院的大房子,四周牆壁裡植了一圈的樹林,因而引來好幾十隻的白鷺鷥,群聚枝頭築巢而棲,其排泄物臭味難當,教村人不得不掩鼻而過。

  由於當地有不少人也姓彭,村人每每以「金鵬」呼之,以示區別。第五代的彭氏人丁甚旺,原配與兩位小姨所生的兄弟就有五位,這還是去掉三個早夭的女兒沒算在內。

  第六代」金鵬」的掌事者彭青雲憑著專門結交權貴的本事,雖然經過日據時代、抗戰、國民政府接收的政治改革與衝擊後,仍能保住自家產業。

  表面上,彭青雲是個急公好義的仁人君子,八七水災時,捐出大筆金額和米糧賑災,全都是看在一個虛名的份上。他治理家產的方式是全分派給親家兄弟,不重適才適用之說,也不在乎其能力高下,個性好大喜功、講究面子與排場,使週遭人士無不趨炎附勢地討好他,不啻種下陽奉陰違、文過飾非的潛在因子。這種因子一旦遇時發芽後,最易招人怨,尤其是敢怒不敢言的積怨萌生爆發時,後果當然是抵擋不住、御之不及的。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