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答,帶她繞過一圈後,技巧地換了一個華爾滋步伐,打算扯開兩人的距離,怎知右腳卻往她尚不及後退的左腳前進,兩個人登時如突兀生根的植物,僵在原地不得動彈。
他見她的面具下的臉從白霎轉嫣紅,怕是被自己魯莽的舉動嚇到,當下收回腿,吐了一句,「抱歉,唐突你了。」
他這話本該是再自然不過,只因兩人當下跳舞的生理與心理狀態皆不純正了。他「唐突」她,照字意去想入非非,簡直可以在腦子裡想出好幾幅飄飛到外太空,親睹太空梭和母船結合的後現代春宮晝,可笑滑稽之餘,竟也能蕩漾人心。
他們停止舞動,眼與眼膠著在半空中,直到雷干城忽地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前,以胳膊密密緊緊地包裹住她,嘍啞地命令,「摘下你的面具,我不跟戴面具的女人做愛。」
做愛!他用這個字眼,而不是上床。
佟信蟬全身微顫地抖了一下,跳躍的心才要臣服,馬上記起他是對張李如玉這個騷婆娘來電,不是對她佟信蟬,好夢方酣之際,當頭猛被踹醒,及時將「好」字勒在牙關裡,轉口跟他討價還價起來,「不戴可以,但必須熄燈。」
他沒那麼好商量,「我喜歡看著懷中的女人綻現歡愉的模樣。」
看到她的真面目,只怕嚇得他奪門而出。佟信蟬在心裡這麼說。
雷干城沒得到回應,卻之不恭的手直接鑽進她的披肩,那只集火焰與冰泉特質的矛盾交集物,緊攀貼上她的酥胸,不去侵犯白的那個,反倒肆無忌憚地與黑的掛勾,慫恿它去背叛、反抗主人的意志。
佟信蟬嘴裡應不出話,只能搖頭,強迫自己從他懷中抽離。
他不讓她走,歎了口氣,才從褲袋裡掏出一隻迷你遙控器,瞄準天花板數十來粒魚眼燈、床頭照明燈和窗簾上端的感應器,動了三次拇指後,整個臥室遂在瞬間暗了下來,唯一的柔媚月光也在數秒內被娉婷闔上的厚重窗簾給阻隔在外。
躲開月娘的窺伺後,他迅捷地撤去她的面具,單手托掐住她的下巴,激渴地尋吻她的芳唇,打算趁她意亂情迷之際,再找個地方將面具藏上一輩子。
可是她沒那麼好拐,一隻藕臂沿著他右臂的西裝料,散步到他的手掌心,以指頭勾回自己的面具和他褲袋裡的遙控器後,像淘氣精靈似地笑出一串清脆的鈴響,拉著他的身子往床的方向仰倒下去,似「黑寡婦」蜘蛛女的手與足,如滿佈陷阱的情網網住了他,教人又愛又怕。
輕佻風流、練達世故的女人本不對雷干城的脾胃,曲線玲瓏的女人也不見得就能啟發他的「性」趣。但這個自忖奇貌不揚的張李如天既輕佻又厚顏,厚顏過頭後又折回來裝出一副忸怩害臊模樣,身材雖是好得沒話說,卻真是個不守婦道的婆娘,成熟條件如她的女人,他雖然沒機會碰上三個,但是對前兩位也還能敬謝不敏,為何今日卻獨獨被她吸引?
當真是情之所鍾,醜雖不嫌嗎?恐怕沒那麼單純。
她的急智及裝模作樣,總會莫名地令雷干城想起那只他這輩子不可能去碰的蟬。他知道那只生了一對複眼的蟬,自小就帶著迷戀與唾棄的雙重柔焦鏡片望著自己。他一直把她當妹妹看,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闖進心門來,等他醒後,方知是一場旖旎的無邊春夢,從此他怕了躲藏在心中的鬼,強去壓抑的結果讓他腰下那副道德操守過嚴的生殖器就是沒法對那只蟬感熱起來,因為沒法對她熱起來,連帶地對其他好女人也沮喪,只除了秦麗。
秦麗這女孩,比寄生在小幫會當跑堂的他還小上五歲,她當時的男友是幫裡第三大人物,卻被仇家砍到傷重死亡。她那時傻,沒識出男友是被幫裡眼紅的大哥出賣,她為了想促成大哥替愛人報仇,竟對一條歧視女性自尊的幫規點頭;那就是她必須嫁進窩裡來,和幫裡的十五位成員發生性行為關係。
當時排第十五順位的雷干城看秦麗的身心已被一哄而散的兄弟糟蹋得失去尊嚴,當下就想拉著她退幫,但他知道這樣做於事無補,只好咬牙走進頭兒的辦公室,但他沒有侵犯她,只讓她躺在那裡,任她靜靜地療傷。他的體恤讓秦麗一生都無法忘懷,多年之後也結成莫逆,但跟他一樣不幸的是,秦麗傷痕斑駁的心也是對真正愛著的男人有障礙。
想到這裡,雷干城突然記起自己床上還有個女人,應該要專心,專心不到三秒,馬上訝然一驚。他想問眼前的張李如玉是如何辦到的?
因為他已快抑不住那股快感了。特別當她忽地咬上他的右肩,跟他肩上的齒痕做印契交換時,他痛得猛然「認識」這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彷彿多年前往夢中的情況,克制不住心頭的澎湃,他緊摟著她,把歡樂源源不斷地傳遞出去。
頭一次,他不用心挾罪惡、叛好友之誼去冥想那只蟬,就走上高潮的捷徑;這個張李如玉絕對有特異功能!既然能,他這位「寡人有疾」大哥大也只有豁出去霸佔別人的小老婆了。
幾番繾綣,雖然無芙蓉帳可暖,但薄薄的被單裹著相擁憐借的人兒,膩膩黏黏得倒是教人心上燒出油來,燒到旺盛時分,隱隱盼望這盞情燈是從抹香鯨肚裡抽出來的長明油,終夜不滅。
癱仰在床上小眠不及一個小時的雷干城被忽明乍滅的光線給撩撥醒,他半睜眼,想搞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往旁一瞥,才看到已戴上保護面具的張李如玉擁被坐著,努起那張艷紅的唇,像個女蝙蝠俠似地研究他的遙控器,一會兒調戲天花板上的魚眼燈,一會兒又去捉弄窗簾。彷彿發現新機關,她輕咦了一聲,不到一秒,一曲優美、感性的西班牙情歌便從遠端的高級音響喇叭管流放出來,擾人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