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張口說:「對不起。」四眼交會,都被雙方嚇了一跳。
而於敏容似乎比他多丟一魂,看來像個虧心鬼,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雷……雷先生,好、好久都沒見你光顧『雲霓美人』!」
「嗯,對。不過我預約了下個禮拜五給丁香小姐整理。」雷干城快眼瞄了遠端的廳門,不見他要找的影子,便打消原念,轉回來打量洗淨鉛華的於敏容及她身上那套少見的發皺褲裝,心知她不可能是來酒店開早餐會報,彎身為她拾起房間IC鑰匙卡,朝她遞過去。她沒接過手,只是站在那裡發呆。
雷干城見狀,一句話也沒吭,反而輕扶失神的於敏容來到櫃檯前,將鏤了四二五的鑰匙卡遞出去,吩咐職員,「小林,這位于小姐要結帳,你幫她辦一下。」
小林接過於敏容的鑰匙,看了號碼,側身跟電腦調資料,不到十秒,仰頭對雷干城說,「已經有人幫于小姐結了帳。」
雷干城眉一蹙,順口問:「誰?」
小林側頭謹慎地揪了站在雷干城身後的女人,身子傾過櫃檯,在他耳裡冒出「邢經理」三個字。
雷干城聞言雙眼慢慢地眨了一下,回頭往於敏容站的方向瞥去時,才發現她已逃之夭夭,碎著小步遠走到大廳門前,匆匆穿切出旋轉門。
見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倉皇表現,臉上浮著笑的雷干城不用費神去猜,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手指在櫃檯上輕彈一下,轉身就要往回走。
另一位櫃檯小姐忙地喚住了他,「城哥,有你的留言哦!」
「謝謝!」他接下留言條,往電梯方向走去,等到進了電梯才將紙條送到眼前,瞄了字跡。
你說過要教我西班牙舞的,我下禮拜五晚上有空。
他閃著笑意的目光隨著讀過的字轉動,落在句點時,嘴不由自主地在光可鑒人的金屬牆上大咧開來。
意識到自己的頭髮亂得像被狂風刮到地面的鳥巢,他忍不住對牆撫順頭髮,回憶起她曼妙的麗影,不想肚子竟隱隱地滾抽了一下。
他按住那算不上痛,但卻能令人不舒服到想回嘔的腰腹,告訴自己,這是早晨餓過頭的跡象,沒必要大驚小怪。
星期五早上。
佟信蟬一如往常地走進自己承租的公寓大門,照例開了信箱,從裡面拿出一疊廣告單和信件後,逕自往四樓的寓所走去,轉上三樓時,跟剛跨出門的男主人道聲早安後,便翻著信件拾級而上。
不料,對方除了「早安」以外,還各加一句,「等等,張太太,嗯,不,李小姐……」
接著就窘迫得吐不出一句話。
她停下腳步,心不在焉地瞥了對方一眼,「有事嗎,鄭先生?」
對方靦腆地遞出一封信給她,解釋,「前天郵差先生誤將你的信塞到我家信箱,我媽一忙就忘記轉交給你。還是限時專送的,希望沒耽擱才好。」
「謝謝你。」佟信蟬接過了信,沒有對他報以和藹的微笑,只順手將手中的一封信遞給他,「我想這該是你的,這回郵差先生沒塞錯,是寄件人誤寫樓號。」
鄭先生很快地說:「謝謝,嗯……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緊張的口吻絲絲抖著。
佟信蟬有點訝異,抬眼看著老實的鄭先生,抿嘴想了一下,不忍一下回絕,才說:
「我目前沒跟人約。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手上有兩張國家戲劇院的免費券,是西班牙舞,我媽年紀大,對舶來劇沒興趣,但我又沒人可邀,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去看,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安也沒關係……
不,或者我把兩張券子都給你吧。」
佟信蟬見他已把券子遞出來,不好意思回絕,就照他後項的提議收了下來,轉身上樓。
進到公寓後,她第一件事是去聽答錄機,沒聽到於敏容的留言,馬上就撥她的行動電話號碼,但始終處於斷訊狀態,便改撥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結果,跟前幾天一樣,被擋在櫃檯小姐那一關,「佟小姐,于小姐還沒進來,我先幫你留言好不好。」
佟信蟬知道於敏容在躲自己,歎了口氣,說:「不用,我再聯絡她。」
她將電話一掛,看也不看便將腹間那封署名給張李如玉的限時專送信,連同其他信函往旁邊一擱,起身峙,眼角餘光瞄到寄件人地址處,是用毛筆書寫的「雷緘」兩字後,冷不防心悸,連忙拆信,發現封裡除了兩張今晚在國家戲劇院公演的招待券外,還用迴紋針夾著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適逢培瑞茲西班牙舞團來此地公演,這是最後一場,好戲不該錯過,望你今晚能賞臉到場觀摩,至於學舞的約定,明晚八點,我會派人來接你。
佟信蟬想都沒想,就揪著信封跳了起來。
他約她去看戲!她就跟小女孩第一次收到暗戀多時的心上人的邀約一樣,失控到想尖叫。
狂喜不到十秒,她就冷靜下來了。不對,他不是約她去看戲,他是要她找人去看戲。
佟信蟬檢查了票號,注意到是前排中間的位子,只思忖一秒,面帶慍色地將雷干城的信箋連同寄來的票俱撕成兩截,將之一揉順手往字紙簍砸去。
賞光觀摩!真是堂而皇之的藉口。
他根本是打了如意算盤,好在暗處看她現出原形,而她還像個住在深宮二十年的老宮女受到皇恩寵幸一般,樂得不知死活!
氣憤之下,她連忙蹲下去翻出鄭先生送給她的票,回身往三樓走去……
第六章
是夜七點過一刻,台北國家戲劇院裡。
「對不起,借過,對不起,借過……」
鄭先生窘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直到掐著一張票要找座位時,瞄中坐在前端的佟信蟬時才鬆了口氣,挪了兩步坐進她旁邊的空位,看了一下幾乎座無虛席的全場後,又是從頭抱歉到尾,「啊,對不起,臨時被要求加班,希望沒讓你等太久。還有,不好意思,我明明跟售票小姐提醒過,要劃給我好一點的位子……」他忽地想起自己早上對她說過這兩張票是招待券,現在露出馬腳,臉馬上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