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報給你一條線索,你回去翻國中的畢業紀念冊,三年辛班有一個叫李如玉的女生,不妨從這裡開始查起。」
「我沒有畢業紀念冊。」雷干城提醒好友他休學過。
「跟玉樹調閱不就成了。」龍世寬瞄了一下表,旋即起身,「對不起,當差時間早過,我得回家和老婆、女兒約會去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話畢,人便消失在門後。
雷干城啞在原處,長久不動,直到護士進來替他量血壓,才順口詢問她,「小姐,你有沒有紙和筆可借我用一會兒?」
「有。」護士小姐當下撕了一張病理單,連同筆一齊遞給他。
雷干城快筆寫下短文。
玉,人在晴光醫院,有急事相談,速來。阿城留三天後,沒得到回音,雷干城又發了一封信,空等一個禮拜,他不禁懷疑龍世寬把張李如玉看走眼了,於是委託律師聯絡她,認定這回她就算不在乎他的人,應該也要對他動心吧。
可是這回她似乎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對他一概不予理會,莫非他真是傷到她了?也或許,她早看上別的男人了。
抱著莫大的好奇,他跟佟玉樹借來畢業紀念冊,翻到三年辛班那一頁,在眾多西瓜皮大頭照裡找出標了李如玉大名的那一粒,以研究的目光打量眼下的女孩。
這個李如玉生得標緻可人,微微往上吊的鳳眼、薄唇與瓜子臉也的確出眾,卻不是他印象中的張李如玉,他無法將這粒頭和記憶中的輪廓及胴體並連在一起。人吃五穀雜糧,會老、會病、會萎縮,就算她割雙眼皮、拉皮、抽脂、重新打造下巴好了,不可能連嘴也修正吧。
也許……他認識的這個女人就會,也或許……兩人八竿子打不著。
雷干城將紀念冊往旁一擲,隨即撥電話聯絡邢谷風,「谷風,幫我一個忙。你聽過金鼎紡織的老闆張金鼎這個人吧?好,請你幫我查一下他三姨太的底細,如果有辦法,用你的名義約她出來,有消息通知我一聲。」
不到二十四個小時,雷干城便得到正面的答覆,傅話人卻是小剛,「城哥,她剛來電,同意邢哥七點在爵士牛排館用餐,邢哥已動身去接她了。」
雷干城不得不對邢谷風的辦事效率嘖嘖稱奇,「有辦法,你們是怎麼約到她的?」
小剛猶豫一秒,才照實說:「我昨晚陪邢哥走一趟藍天使夜總會,她以為邢哥是新到的舞男。」
她可真是來者不拒啊!雷干城對邢谷風不需刻意放電即能招蜂引蝶的魅力已早有腹案,但自尊心仍不免受到重挫,慎重其事地問:「你確定她叫張李如玉?」
「看過她的身份證,錯不了。還有,邢哥昨晚探出一件事,這個張李如玉住天母,但她名下起碼有十間大大小小的套房和公寓分佈大台北,其中兩間正好位在吳興街口。」
「是嗎?」雷干城沉默一秒,慢條斯理地道:「我這就趕過去。」
二十分鐘後,雷干城跨下計程車,來到登記在自己名下的爵土牛排館,不解自己何以為一個女人大費周章,他其實不必走這一趟的,只是,他非得確定不可,抱持寧可信其「壞」的心理準備,他跨進自己的店門,想看看這個張李如玉到底壞到什麼程度。
三十分鐘後,謎底揭曉。
首先,張金鼎的三姨太的確是紀念冊上的女子,這是第一壞;她跟邢谷風出來吃飯,被介紹給雷干城這個餐廳主人後,卻一徑對他拋媚眼,這是第二壞;點了一客用啤酒喂出效果的神戶牛排卻千交萬代地要肉熟到Welldone,這是第三壞;她的兩粒銀綠貓熊眼配上一張淒紅壯烈的血盆大口,污辱那些名牌胭脂是第四壞。這一連四壞讓雷干城悶極了,只除她百分之百不是他上周的女人這點事實尚能令他感天謝地,儘管如此,他還是怒意橫飛地招車,直往吳興街口殺去。
在影影錯錯的街燈下,雷干城面對公寓大紅門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操舊業--學偷兒開門鎖。不及三秒,大門被他弄開了,拾階而上來到三樓轉角處,白熱化的菲利普燈泡把一個男人頭照得比月亮還亮,雷干城馬上將對方的面目看得仔仔細細。
對方也把厚鏡框往上挪了幾厘,狐疑地問:「你也住這幢公寓嗎?」
雷干城鎮定如常地將瑞士小刀鎖環收進褲袋裡,禮貌地回答,「不,我是來找人的,四樓的張李如玉。」
「啊,我記得你,」他眼一亮,比了一下眉尾,表示他記得雷干城眉上的疤,「你是那個邀請西班牙舞團來台表演的主辦人,我們不久前才在國家戲劇院前碰過面,但來不及交換名片。我叫鄭呈恭,就住三樓。」
雷干城經他一點,模糊的印象也逐漸聚焦,簡短有力地說:「敝姓雷,雷干城。」
信蟬的朋友會是張李如玉的鄰居!這世界小得有點詭異,巧得令人匪夷所思。
「最近都沒聽到樓上有任何動靜,上去敲了幾次門,總是沒人應,她不會一聲不響就搬走了吧?」
「我也不清楚,所以來看看。」雷干城簡約地回答。
「那我陪你上去吧!」鄭先生熱心助人不遺餘力,把鑰匙從自家門孔抽出來,領頭走在前。
雷干城毫無異議地跟上四樓,面無表情地任他按了十幾次徒勞無功的鈴。
而後鄭先生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二樓,央求地道:「如果你有機會碰上她,可不可以請她聯絡我一下?」
也不知是哪一根筋不對,雷干城只是看著眼前這個老實的男人,遲遲不願開口,尤其知道這個鄭先生似乎很在乎住在樓上的「雙面嬌娃」,但終究,他還是開口應允了,「好,如果我碰上她的話。」
一分鐘後,雷干城雙足立地,帶上身後的紅門,心事重重地往巷口踱去,思維一直繞在一件事上--信蟬絕對不是那個穿金戴銀、裝模作樣的張李如玉,她們一個陰,一個亮;一個拘謹,一個招搖,有太多相異處;更何況,印象中的信蟬正直僻邪,從不敷香弄粉,討厭華麗的衣服與高跟鞋,更不會為了討好、遷就任何人而違反自己的原則,其清教徒的形象正好和以上皆非的張李如玉顛倒過來,他甚至不敢把信蟬的容貌和那個教人意亂情迷的女體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