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相似乎就在他排斥的當口兒被潛意識抽絲剝繭出來,等到他回到醫院躺上一張白床後,他接受了事實,就像他接受自己得癌症一般,浮躁的心也歸於平靜,見佟玉樹走進來,更是安靜的傾聽自己的病情。
「阿城,我最多只能再讓你耗兩個禮拜,屆時不管你相中你孩子的媽與否,我都要推你進放射房。手伸出來,讓我再抽一次血。」
「你是專家,隨你便。」雷干城得令照辦,「對了,有一位鄭呈恭先生在找信蟬,請她務必跟人家聯絡一下,另外,請別跟她提起是我轉的話。」
佟玉樹抽著血,抬眼掃了一臉疲倦的好友,不再多問一個字。
第八章
佟信蟬獨坐咖啡屋一隅,在表與報紙之間流連,斷斷續續讀完林姓立委和老國代鬧得滿城風雨的報導,才見於敏容端著法式咖啡和牛角酥,坐上她正對面的高腳椅,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撕了一小塊牛角尖往嘴裡送去,兩眼盯向窗外。
佟信蟬等待恰當的時刻想要溝通,但於敏容嚼完牛角酥,使開始啜著咖啡,杯不離唇,擺明不想跟她說話。
最後是佟信蟬開口了,「我打算退掉公寓,不再扮演別人的角色。」
於敏容冷著一張臉,杯子挪開了唇,嘟噥一句,「對他死心了?」
「被他看不起,猶如心已死。」她無時不刻不這麼提醒自己。
於敏容冷睨著她,見她雙目紅腫無神,頰邊的淚漬猶新,知道這些天來她大概都把心思花在止淚上,心頓時塌軟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搬?」
「今天下午一點。」
「搬回你爸媽那裡做個乖乖女嗎?」
「不是,我已經決定搬出家門,不依賴他們了,而且青雲也同意讓我去他那裡暫住幾日,直到我找到合適的住所。」
「你爸媽挺傳統的,沒反對嗎?」
「當然不贊成,尤其是我媽,她覺得一個未婚女子在外晃蕩很沒規矩,但我哥和青雲早早就開了先例,再加上我的年紀也一大把了,他們找不到理由可搪塞我,只好由我作主。」
「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沒有,我已把東西部打包妥當,小發財貨車走一趟綽綽有餘。」
於敏容考慮三秒,軟下口氣,「我今天剛好有假,閒也是閒著,就去幫你撐個場面;搬家公司常常都是邊搬邊抬價的。另外,這個月底一到,我住的地方會空出一間房,你就來分租吧。」
佟信蟬小聲地說:「謝謝你。」
「我是二房東,你來住,省得我到處張貼廣告。」
兩人間又是一陣沉默,五秒後異口同聲地啟唇。
「我的……」
「我……」
隨即同時煞住嘴,互望一眼。
「你先說。」
「不,你先。」
最後是佟信蟬開口了,「我的『好朋友』晚了三個禮拜。」
於敏容靜默不語,忽地噗哧一笑,爽快地承認,「我的也晚了,只不過多你一個禮拜。」
「敏容,我懷孕了,驗過兩次孕,錯不了。」
於敏容這回不僅噗哧笑而已,變本加厲地拍案叫絕起來,「無巧不成雙,我也懷孕了!
只不過比你多驗過一次孕,現在科技發達,鐵定錯不了。」
佟信蟬怔然望著朋友,忘記自己的麻煩,久久才啟齒問:「誰的孩子?」
於敏容兩手一攤,聳了一下肩,「這得問孩子的爹,因為我來不及問。」
換言之,她跟陌生人上床了。佟信蟬知道於敏容雖然支持兩性平權,卻絕不是性解放者,更加關切地問:「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上一次我們在舞廳不歡而散後。」
她擰眉擔憂的問:「你沒被人強迫或下藥吧?」
「當然沒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有點不甘心罷了。守了六年寡,喝了幾杯黃湯就壞了事,看來要領個自由心證的貞節牌坊,又得重新算起,當然,這還不能算胡思亂想的晚上。」
「敏容,你懷孕了,要做媽媽了,你有想過要怎麼處理呢?」
「沒空想,這陣子我腦子裡總是黃韻玲的那首『藍色啤酒海』。他的出現算幫我一個忙,省得我跑精子銀行。」接著她馬上哼出歌來,「藍色啤酒海,我想要一個小孩……」
佟信蟬截斷她荒腔走板的弦音,緊迫盯人地問:「可是--你是不是該查一查男方的名字,等孩子長大後,可以留給孩子決定是否要認祖歸宗。」
於敏容將肩一聳,堅決道:「不想,也沒必要,反正對方是個江湖小混混,外表雖稱頭,但看起來就是一副勇猛好鬥、趕著超生的模樣,恐怕活不到孩子上小學。好了,到此為止,別淨是談我。倒是你,家庭成員比我多上一倍,才剛鬧過『地方獨立』,你敢馬上鬧革命、生下孩子嗎?」
「當然,」她這回早已拿定主意,唯一的牽掛是沒辦法完全斬斷對雷干城的情愫。
也許,她該考慮找個冤大頭嫁了,強迫自己安定下來。不成,她都要做媽媽了,不能老想缺德事,免得壞了胎教,於是她一臉嚴肅地宣佈,「我期待學習做個獨立自主的女人。」
於敏容勾著咖啡杯往她的茉莉花茶杯微碰了一下,滿意地說:「既然如此,咱們努力增產報國吧!至於男人,要他們統統閃邊涼快去。」
佟信蟬只顧著喝茶,沒應聲,心裡繞想著包包裡那三封署名給張李如玉的信,提醒自己搬家過後一定得原封不動地退還給他。
週日一大早,佟信蟬返回家門,陪母親去市場買菜。
十點時,佟青雲和丁香首先進門,佟太太因為女兒堅持搬出家門心頭鬱結了好些天,一看到佟青雲和丁香現身時,嘴角才浮現笑意,坐沒多久,兩人又說要去醫院看朋友,會在午餐前趕回來吃飯,於是,全家又只剩佟信蟬和佟太太兩人。
十一點時,佟信蟬將八仙桌張撐成橢圓形,蓋上桌巾後便開始排出碗筷,當她將一副碗筷擱放在雷干城拜訪佟家常坐的位子時,一手莫名地摩挲上自己的肚子,夢想有一日,她能這樣就近為他添飯、斟茶……做一個得他疼的媳婦,那該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