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玉樹見妹妹無助的樣子,幫腔了,「等等,阿城,信蟬有事跟你說。」
雷干城看了眼表,嘴邊堆著歉意,委婉地說:「是嗎?真不巧,我跟一位畫商有約,現在趕時間。這樣好了,我另外找個時間打電話給信蟬,屆時電話上聊。」
他雙目轉挪到那對快要淌出淚來的眸子,禮貌地徵詢,「你說好不好?」
在佟信蟬能回話之前,佟玉樹及時插話進來,「何不讓信蟬陪你一起去也好有個伴?」
雷干城撤去了笑,冷冷眄了眼跟他唱反調的佟玉樹,「信蟬也許會覺得逛畫廊無趣極了。」
「不會。」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後,說:「除非你不要人陪。」
雷干城沒答腔。倒是佟玉樹反應強烈,鼓勵地拍了他的臂,「他怕無聊,最喜歡人陪了,一定歡迎你的。」
雷干城也不跟他翻臉,挺紳士地往佟信蟬靠過來,要她勾著自己的臂,機械似地領她走入空曠無人的電梯。電梯下滑到一樓的這段時間,門是開了又關,人是進了又出,兩人的臂像飄在失重真空中的連環套般懸在角落,又像被人強搭在一起的蠟像人,無語地瞪著天花板,除非人挪,恐怕得僵在那裡麻上一輩子。
幸而樓就區區這麼高,到達一樓時,他們被一群急於湧入電梯的人給衝撞開來,此後他沒有再做護花使者的意思,她也不便露出弱不禁風的模樣。
走上大街,他不睬計程車,兩手插著褲袋慢踱到公車站前排隊候車,佟信蟬悵然若失地跟在他屁股後,想著他剛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趕著赴約分明是推拖之辭。
不及一秒,公車來了,他遵循女士優先法則讓她先上車,人雖多,但還是有兩處零散的位子可坐,只是兩人中間恰好隔了一條走道,以現在的情況來說,除了沒有劍拔弩張外,將那條走道說成楚河漢界並不為過。
佟信蟬見狀不免沮喪,真切感覺到他是故意疏通自己,不想公車走了一段路,當她身邊的乘客下車後,他又一刻不等地起身來到她眼前,要她往窗邊挪一挪,接著一屁股地緊挨著她落坐,默默無語良久後,他才輕喟一聲,謹慎地握住她的手隨意往他的心口搭。
她隨之顫了一下,五指處的餘震連帶觸動他的心。對於這個情況,她沒有啟齒問,他也沒有開口解釋動機,反正兩人之間的瞭解與關懷總是默默進行,十多年來各行其道,不求回報,除了你好、我更好掛在嘴邊敷衍別人,和她假裝張李如玉的那幾次外,兩人還是頭一回坐得這麼近,現下若撿一個人多的地方進行溝通,那真是要白白演一場荒腔走板、詞不達意的話劇給人看。
後來,是佟信蟬的肚子餓得拉警報,咕嚕咕嚕地打破沉默,也破壞了默契,以至於接下來的對話十句裡有七句是勉強軋上的。
「我今天回XX中學去了。」她說。
「哦!」雷干城將問號卡在喉嚨裡,狐疑則是掛在睫毛下的眼底晾著。
「去找當年你埋掉的那枚蛹。」
雷干城沉默好久,睨了身旁的她一眼,「什麼蛹?」
「蟬的蛹。」
他有埋過蛹嗎?雷干城想了一下,浮光掠影的記憶像是一場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夢,虛渺得很。但既然她說有,大概是有吧。「結果你找到了嗎?」
「當然沒有。倒是有一隻雌蟬掉下來,摔死了,樹上的雄蟬嗤嗤地叫,聽來好不幸災樂禍。」
「那只雌蟬就算不掉到地上,雄蟬還是要照叫不誤的,這是天性。」
「說起天性,你知道蛹的英文專屬名嗎?」
「我一來不是外國人,二來不是昆蟲學家,區區小民我怎會知道?」他低頭扳開佟信蟬的指頭,注意到她龜裂的小指甲上尚有一小斑未清去的蔻丹,忍不住順手替她摳了摳,「來吧!就告訴我,我洗耳恭聽著。」
「這醜陋的玩意兒叫Nymph,時機成熟時會先探出腳來,拖著蛹殼爬出地面,然後順著樹根樹幹一路爬到枝頭,蛻變成蟲。很不湊巧地,希臘神話裡半神半人的少女也叫Nymph,實在不恰當。」
「半神半人的少女!」雷干城重複她的話,笑眼打量她,「那不就是精靈了嗎,精靈不都該是美麗難捉摸,陰陽怪氣又愛惡作劇的嗎?怎麼會不恰當呢?」如果有旁人以為他在講昆蟲唯美學的話,不用拉鈴就可以直接跳車了。
但佟信蟬太專注於如何跟他坦白自己欺騙他,以至於聽不出他是在挖苦她這只「蟬」
的童年,努力想把話題導回預先想好的軌道上。
「也不見得,有些精靈不僅長得醜,心也邪惡得很,專門扮成人樣來騙人。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得跟你解釋清楚……」
「那你還是別現在告訴我,」雷干城輕聲打斷她的話,隨即拉著她站起來,「因為我們坐過站了。」
十分鐘後,兩人在師大附近跟著購物人潮緩緩前進,佟信蟬沒吃午飯就跑出來,晃到現在太陽正要落下山,肚子早餓得慌,以至於經過一攤傳香的燒烤店時,頻回頭顧看。
雷干城停下腳步,走回那個燒烤攤,略過一些黑壓壓的頭對老闆叫了一聲揵0「小江!你這攤大排長龍,生意好得可從師大買到台大去了。」他也沒誇張,不以距離取勝,只是省了「學生」這個單位詞罷了。
小江嘴角叼著一根煙,瞥到雷干城,本是蹙眉煽風的臉馬上綻出喜色,回喊了,「大哥,大哥!今天你抽空來這裡,可見我這裡生意好,今是托你的福。」
雷干城掏出一張紙鈔,偷偷塞給小江的兒子,回頭對小江說:「兩份燒烤,一份原味,另一份超辣,我不趕時間。另外,這位小姐寄放在你這裡一下,我馬上回來。」說完低聲跟佟信蟬解釋他去買冷飲,留下她呆站在一旁看著小江幹活,見他把好幾串塗了又塗的超辣燒烤塞進袋子裡後,嘴也不禁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