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干城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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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佟信蟬喘著氣,白著一張雪似的臉回身看著他,氣憤的口吻突然轉成央求,「我會怕,你陪我進去好不好?」

  他點點頭,上前扶住姊姊的肩,伴著她走,這是他們姊弟倆從出生至今頭一遭親近彼此。

  「我知道你一向正直,會偷看我的日記恐怕也是報復我平日對你的欺凌。」佟信蟬仰頭看著弟弟,告訴他,「如果你將來有選擇餘地的話,千萬不要讓女孩陷入這樣的處境,不管你愛不愛對方都不可以。」

  佟青雲當時沒有應話,直到當天晚上陪她住進一間賓館,等待孩子流掉的那一到,才衝進浴室蹲坐在抽水馬桶蓋上,聽著她以手帕摀住痛楚,喊著保證,「佟信蟬,我答應你,只要你安然無事,我絕對答應你,不讓任何女孩受你現在的苦。」

  當年,她的不成熟加速了弟弟的成熟,而這些年來,他也的確落實了對她的承諾,兩姊弟雖然沒有戲劇性地相親相愛,但多了一份互不侵犯的瞭解。

  佟信蟬從記憶的架框跳回現實,目不轉睛地欣賞保受弟弟呵護的小女人,羨慕她臉上被愛滋潤過的幸福笑靨。要到何時,她才能撤去防備,這樣恣意地對雷干城笑呢?

  這輩子恐怕等不到了。

  第二章

  光復南路上,一家健身中心的拳擊室裡。額上沁著汗珠的雷干城將擊出的拳頭自凹陷一截的沙袋收回,定住腳步後,走近在旁觀看的手下阿松,接下他遞出的礦泉水,順手將兩隻大拳袋交給候在一旁的女服務員,換回一條鬆軟白棉毛巾,慢條斯理地拭去一身體熱。

  得力助手邢谷風見雷干城氣息平穩後,趨前遞上行動電話,「城哥,『神木』找你。」

  雷干城頷首微笑,仰頭喝了一口礦泉水後,接下手機,豪邁地衝著受話器道:「有何貴幹?」

  有著渾厚嗓音的「神木」,語氣低迷沉重,不甚和藹地提醒他,「阿里山神木早八百年前就被雷當柴劈散了,你可不可以指示你那票手下,別再衝著我叫『神木』?」

  雷干城一臉有趣地走近玻璃牆邊,俯瞰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陣,反駁好友佟王樹一句,「哎呀呀,玉樹兄您連死馬都能當成活馬醫,不是他們心目中巍巍高聳的神木,是什麼啊?」

  「郎中,蒙古大夫!」佟玉樹冷譏一句。

  雷干城咧嘴一笑,露出兩排亮晶晶的白牙,背斜倚在牆角處,兩腿交放地跟好友抬槓,「好了,人家既然打定主意要把你拱成仙,你就別再推辭了。

  我們哥兒倆很久沒聚聚,改天殺上烏來的土雞城吃活跳蝦配老米酒如何?」

  「等你我未了結的正經事辦完再說。」

  他耳貼著話筒裝傻,「我都是習慣跟美女辦正經事的,跟你這塊木頭還有什麼好玩的。」

  他依稀能想像出好友不耐煩地以指頭猛旋筆桿的樣子。

  佟玉樹語重心長地喚了好友一聲,「阿城,你答應我今天來找護士小姐做復檢的。」

  「你們醫院的護士小姐可愛歸可愛,舌頭還真是長。」雷干城抱怨著。

  「阿城,你不要以為把胃切了一小塊後,癌細胞就不會復發、轉移。」

  佟玉樹嘴上念得稀鬆平常,心裡卻是掛念不已,「你這回拖了半年,預約三次也爽約三次,難怪人家要來抱怨。我勸你早點把大、小號送來,讓小姐先抽個血,改明兒照完胃鏡後,自然可多吃幾尾蝦,現在我就怕你的老毛病惡化。」

  一想到照胃鏡,就令雷干城這個大饕客蹙緊眉頭,不是因為佟玉樹技術差,只是空腹讓他受不了。

  「兩年來,做了十次的復檢,都相安無事,要復發早就復發了。」雷干城言下之意已不在乎自己的命了。

  「你心存這種僥倖的觀念是錯的。當初因為及時割除你胃部的癌細胞,沒讓你吃到苦,反讓你看輕癌症的可怕,你是非『賤身養癌』到成了末期病患後才甘心是嗎?」

  「好,好,好,別催,我剛練完拳一身汗臭味,你總得讓我梳洗一下,咱們一個小時後見。」雷干城迅速收線後,順手一揚將機子拋還給邢谷風,吹著口哨逕自往個人專用的三溫暖室走去。

  半小時後,平頭整面的雷干城換上一套光鮮筆挺的黑色手工西服,神采奕奕地在三位弟兄的陪同下,坐進防彈轎車,任司機載往佟玉樹服務的醫院。

  一路上,看著飛逝而過的樹影,想著眷村舊事。

  雷干城與佟玉樹是從幼稚園、國小一路念到國二的同學,兩人在學校的表現可說是平分秋色;前者是代表學校對外參加水墨畫及書法比賽的模範生,後者則是老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沒事便在課堂上拆古董教育招牌的資優生。

  要不是藝術天分特強的雷干城在國三開學不到一個月時,在毒販組織臥底的警察父親未能及時揭發出官員和黑道勾結的內幕,就被人出賣、誤逮、送進牢房,最後在獄中慘遭加害,因而自暴自棄留級兩年,外加斷斷續續休學養家的話,他可以和青年才俊的佟玉樹一樣前途無量,甚至有可能成為台灣當代新生藝術家。

  可惜,這種風流雅命他無福消受,當佟玉樹醫學院快念完時,他才勉強地從高中夜補校畢業,和其他念補校人手一機的叔叔、阿姨輩同學一樣,也是邊唸書邊賺錢。

  首先,刻得一手好篆體的他白天到一位印章師父那裡打工,依客人的要求設計字體,晚上則是將臨摹的假古字畫放到中華商場去寄賣,四年之內從不識貨的美、日觀光客那裡賺足小本,正當他的模仿手筆愈來愈純熟,替古人落款「背書」到幾可亂真的地步時,一張「甲種體格表」和「金馬獎」當兵通知單下來,才收拾家當,報銷國家米糧、浪費死老百姓的稅捐去。

  當兵從伍期間,只要一有空,他便守著收音機調波頻,當同僚下棋、打桌球、聽著流行音樂,翻看小報雜誌時,他則是拿著報上的金融版,守在公共電話旁,拚命記下股數,然後從褲袋裡掏出一雙紙鈔和銅板;紙鈔是買退正在跟情人熱線傳情的同僚用的,銅板則是拿來打電話給股票市場的操作員,指示股票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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