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像只戰敗的狗。
十九歲的我,在禁忌的曖昧中苦澀。
我在浴室扭開蓮篷頭,水嘩啦嘩啦地打在頭上,我用力地狂吼,聲嘶力竭。
直到雙腳無力地坐倒在浴盆當中,霧氣中一個紅洋裝的身影朦朧地對我姍笑。 我一直不明白那男人那麼壞,為什麼還要愛他?當然那時我自忖尚不屬於壞男人這一類。
後來我才知道好男人多半乏味,做起那件事千篇一律;壞男人卻善於調情,千變萬化。(不知道當時的我在何麗心中的模樣,是否像好男人般的乏味。)女人會選擇壞男人的原因,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是一個有著水蛇腰的女人告訴我的。
她跨坐在我上面搖擺的姿勢,宛若淡水河裡招搖的水草。
她問我:她的未婚夫「那個」不太行怎麼辦?
「那就別嫁他。」
「可是他是個好人。」她偏著頭認真的考慮,當她赤裸的全身跨坐在我身上的時候。
「那簡單,嫁給他,然後偷偷出來跟我幽會做愛。」
「你打得如意算盤可真好!你……」她的話未盡,我握著她的腰,她順著我施力的方向搖擺,未完成的話隨著喘息斷斷續續地消失在空氣之中。
她是真正地在享受性愛。性愛對她來說等於歡愉,沒有其他。
但何麗和她不同。
何麗是一條水流湍急的河,孕育著生命根源的神秘力量;而我是一個迷途的撐篙人,迷失在急速的快感裡。
幾年後的夜裡,我怔怔地躺在床上,確確實實地失眠,我憶起那件紅色的洋裝,洋裝上的臉孔卻是白慘慘地模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怎麼也想不起她的臉的模樣,我爬下床去找舊照片,找到壓在箱子最底下的藍色相簿,它在手中的重量輕得不切實際,翻到最後一頁,那是我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她依舊穿著紅色洋裝站在中間,一群男同學圍繞在旁欺身靠著她,我站在最遠的角落,還被前面的同學遮到了半張臉。可是紅色洋裝上的臉怎麼看也看不清楚?我努力地看了又看,除了我之外,照片裡的所有人忽然全笑了起來。我嚇的一身冷汗醒來,什麼照片也沒有,我依然躺在床上,卻再也無法入睡。
我仍然不能明白為什麼何麗決定跟著他時,給我一種從容就義般的偉大感。
回想那時的我是如此年少,年少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而以後,再也找不回來。
3 清清
幾年之後的某一天,我一間酒吧遇見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的眼神如羽毛般的輕忽。
我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經歷某種愛情的滄桑才會烙在眼中的。
她使我想起何麗,眉眼之間與何麗有幾分神似。
但她不若何麗的豐腴,自有一番瘦骨嶙峋的美。
我馬上對她產生了好感,有種前世今生的感覺。
而男人的所謂前世今生,只不過是那個女人,貌似母親年輕的時候,或者是神似前前前女友,亦或者是宛如某個暗戀過的女子的身影。
而我之所以如此渴望獲得她的注意,也正是因為上述所說的種種。
她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應該還在唸書吧!一個年輕斯文的長相中等男子站在她的身邊,但是與其說他斯文,不如說他秀氣得有些過分。
那年輕的女人說著說著有些激動,那男子拍著她的肩膀試圖安慰她。
她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清清」。
深如焦糖瑪琪朵咖啡的昏暗,甜膩地將她團團圍住。
她有一頭長長的烏亮直髮。
長的直髮,對我來說是一種誘惑。
長髮在雪白的胴體中流瀉,越過纖細的腰,在股溝間垂落,是種心蕩神馳的情調。
我每次看見長髮的女人就無法摒除這樣的幻想。
這樣的幻想此刻又蠱惑著我,在我心中蠢動。
終於我在那斯文男子去洗手間的空檔,前去搭訕,最後將她帶離酒吧。
我將她帶到離酒吧最近的一間Motel,她毫無異議的跟著我進去。
嚴格說起來,她是完全不在乎地,跟著我走。
我和她造愛,她卻忽然伏在我身上痛哭失聲。
她哭得聲失力竭。
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想問。
去酒吧的人,不是為了尋歡,就是為瞭解悶。
每個人肚子裡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秘密。
真正找陌生人傾吐心事的人不多,但性愛永遠是最好的安慰劑。
人與人之間來去匆匆,誰也無須為誰背負沉重的心愁。
我點起了一根煙。
我用手拍著她的肩膀,她的淚水在我赤裸的肩頭上奔瀉。
幾年後,我有時還會記起那個叫清清的女孩,絲絲縷縷的模糊繚繞在腦海,倒不是全然因為和她造愛到一半的戛然中斷,而是她有一種和我相似的東西,某種混雜著熱情與不安的情性。
4 嘉欣
汽車旅館的招牌閃著曖昧絢麗的霓虹像我招手。
這肯定不是虛假,虛假跨越不了女人的羅衫。坦白地講:我每次在對女人們說「愛」時,我自己完全相信,而且感動莫名。
我是高空走鋼索的人,在虛懸的繩索上建構情愛。明知道很可能會摔死,卻飄飄然地陶醉於別人仰視所發出的驚歎。
「你一定要這麼花心嗎?你已經有我了,還不夠嗎」Anna捶打著我的胸口。
「我就是這個樣子。改不了了。」我聳聳肩。
啪。逃躲不掉地,亦或者是自己不想避閃地,一個清脆的耳光火辣辣地響在我的臉上。
「我、會、記、得、你、的。」Anna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嚼出來。
如果現在有一根扁擔在她嘴裡,肯定可以被她咬地稀爛。
我冷不防地倒抽一口氣。
我倏然領悟到Anna、琳達、娜娜、美智、小瑜,還有那些記不得名字的女人們,她們要的並不是真相。
她甩頭離開。
在用力摔上門之前,她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怨恨在她濕濡眼中肆虐。
在門發出巨響的那一刻,我確信她是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