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床邊,蒼衣眼色一黯。眼前這小姑娘就是十年前那個天真活潑、嘰哩呱啦說個沒完的小女孩嗎?咯咯嬌笑的脆音還響在耳際,現在的她卻是如此安靜。
他當然知道她為病痛所苦,那是那年墜落冰冷銀川的後遺症;但她眉宇間淡淡的哀傷與憂愁卻不是因病痛而生,那是由心而發的……親眼所見之後,他更能肯定。
「姊姊、姊夫。」管玄歌微笑地輕喚,清瀅的眼瞳徐徐移至陌生男子身上。「這位就是阿爹從外邊請來的大夫吧?」
淡淡的笑像一朵幽谷百合綻放唇邊,縹縹緲緲的,讓人看了心疼。
稷匡最見不得她這麼笑,眼裡不自覺流露出心疼,忙走近床畔,輕拉起她微微冰涼的小手,柔聲道:「玄歌,蒼公子是個遊歷四方的醫者,他定能找出妳的病因,讓妳像從前一樣活蹦亂跳。」
忙著安慰鼓勵病人的他,沒留意到一旁妻子乍然沉冷的表情,蒼衣卻注意到了;她眼裡的慍惱與冷漠隱隱可見,雖已留心掩飾,卻仍難逃他眼下。那怨妒的眸光彷彿積累多時,是因為床邊那個男人嗎?
「蒼公子。」管玄歌朝他微微頷首,一聲輕喚將他稍離的神思拉回。
蒼衣抬眼迎上她的視線,她看著他的眼神極其專注,目不轉睛的,那神情好似回到從前那個眨巴著眼好奇望著他的小女孩模樣,他的唇角不自覺微微拉開笑弧。「玄歌姑娘,在下蒼衣,能否請姑娘伸手讓蒼某把個脈?」
管玄歌依言伸出手,黑白分明的眼仍直瞅著他,一旁的稷匡忙讓出位置來。
蒼衣淡垂眼睫,黝黑的長指搭著纖細皓白的手腕,沉吟片刻,方才離手。
「蒼公子,如何?玄歌到底是得了什麼病?」稷匡心急地問。
「咱們到外頭再說吧。」蒼衣彎唇笑了笑,率先走出房。來到房外院子,管崇淵父子倆立即迎上前來。
「如何?診斷出是什麼病來了嗎?這病可有得醫?」管崇淵一連迭聲地問。
蒼衣沉吟了會,方道:「管老爺,玄歌姑娘的病乃由寒氣所致;這股寒氣凍傷了她的心脈,造成她心痛、喘咳不止的現象,久之便成痼疾。」
「所謂寒氣是指?」稷匡不解。
蒼衣微微蹙眉。「玄歌姑娘可曾落水?依我推敲,她應是受寒川冰河之凍。此乃北地,冬春之交河面冰薄,一不小心極易失足落水,玄歌姑娘非練功之人,無功體護身,冰寒之氣一侵人體內便已凍傷心肺,除此之外,應無其它可能。」
管崇淵聽他這麼一說,臉色倏然一白。「落水?難道她那年失蹤數天是因為落水了?這方圓百哩唯一的水流便是北方的銀川,莫非……」他不自覺喃喃。
玄歌七歲那年失蹤了五天,就在族人們都認為她凶多吉少之際,她卻完好無恙地回來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記得自己追著一隻兔子跑,然後忽然全身發冷,醒來後就已經在山洞裡了,還有一隻大狗狗陪著她。
然而,在聽完她的形容後,眾人皆認為那不是犬,而是狼。
當時,族人們聞言莫不驚愕,多年前狼王的警訊言猶在耳,玄歌竟能過銀川而安然無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眾人無不半信半疑,沒想到真有這麼回事……
「管老爺……」
低沉的男聲自身畔傳來,打斷管崇淵的思緒。抬眼,一雙炯厲的黑眸正直視著自己,眸底還閃著冷冽的碧綠光點。他一驚,驀地往後跳開一步,額際冷汗涔涔,心魂彈飛了一半,整個人往後跌去--
「管老爺?你怎麼了?」
一雙手及時扶住他,猛一回神,蒼衣微詫的臉漾著一抹關心地瞅著他;再轉首四顧,身旁圍繞著自己的女婿、女兒及兒子,儘是熟悉的臉龐……方纔他是怎麼了?竟然出現幻影差點嚇死自己!
驚魂甫定,他輕吁了口氣,問道:「蒼公子,依你看,小女這病可有藥醫?」
「醫是有得醫……」蒼衣微帶保留地沉吟了下。「只不過需費時曠日,非短時間能奏效。」
「多久呢?」稷匡問。
「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半載。」
「這……」管崇淵與兒子女婿面面相覷了一會,目光隨即又移回他身上。「既是如此,蒼公子你可願意留下來醫治小女,直到她病癒?」
蒼衣雙眸微斂,掩去瞳底精爍的詭芒,狀似為難地思索,而後道:
「蒼某能與管老爺相遇也算是緣分,留在此地醫治玄歌姑娘並非不可,只不過……我有一個小小要求。」
「蒼公子請直說,老夫定當遵辦。」管崇淵忙不迭道。
「玄歌姑娘的病最忌吵,宜另尋一處幽靜之地養病,蒼某也才能靜心思考醫治之法。」將早已想好的說辭陳出,他抬眼回望管崇淵。「當然,管老爺可以派一名女眷隨侍,也可免去這孤男寡女之嫌。」
管崇淵沉思了會,點頭道:「蒼公子既已設想周到,老夫自然沒有問題。只不過,這方圓百里何處較為適當呢……」說著,喃喃沉吟了起來。
蒼衣隨即微笑接口:「管老爺,蒼某一路自村外走來,曾經過村北山坳的梅林,那裡環境清幽,頗適合養病。」
「那好,待會兒我即刻命人在村北山坳邊搭建一座竹屋,至於女眷人選,玄歌的姊姊是再適當不過,就讓她隨侍在旁吧。」
聞言,管晴歡神情微微僵凝了下,眸中閃過一絲不豫,垂落的雙手悄悄握緊。
阿爹究竟當她是什麼?女僕還是奶娘?!她已為人妻,怎可與夫君分居兩處!
她忿然不悅的表情盡落入蒼衣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輕嘲,他徐徐開口:「管老爺還是另派他人較為恰當,大小姐已嫁為人婦,恐不適宜。」
「是啊,丈人。」稷匡接口道,他瞭解晴歡的性子,這樣的安排必定令她不悅。「小婿不才,日常瑣事還得晴歡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