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排的梧桐正落下冬至的最後一片枯葉,冷風颼颼地吹著,一望無際的荒野,只有兩輛馬車迎面交錯而過,捲起了一地的落葉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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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老大!」光頭氣喘喘吁吁地跨進擎天刀莊前廳的門檻,慌亂間幾乎要跌了個倒栽蔥。
「怎麼了?光頭啊,平日見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這會兒像是遇見鬼了!」劉婆婆站在八仙桌旁,提著熱水正要往大茶壺裡倒,猛然地住了手。
「老大呢?他人呢?」光頭急切地問。
「他呀!他的傷都還沒有好,人就到煉刀廠裡去了,寶晴小姐還緊緊地跟著,深怕他傷口復發。沈當家就是這樣,做起事來像拚命似的——」劉婆婆一句話當作三句地說。
「光——」劉婆婆才倒好熱水,一轉身光頭早已經不見了人影。
光頭衝進煉刀廠,所有煉刀的師傅和刀徒們全都下了工,只有沈梓秧一手提著刀柄,另一手用力地擊打著通紅的刀身。赤裸裸的上身還層層包裡著紗布,而背上還混合了汗水和血水!他使勁全力擊打,似乎想要用盡精力才肯罷休。
「老大!老大!」光頭在沈梓秧的面前大叫。
沈梓秧還是視若無睹,專心煉刀。惟有如此,他才能將姚心妍的身影狠狠地拋在腦後。
光頭見狀,撲通一聲,雙膝著地,滿臉通紅地哭道:「老大,對不起!我有負老大的重托,我該死……我……姚姑娘她——她跳河了!」
沈梓秧忙碌的兩手驟然止住,不可置信地望向光頭——
「老大,我……我駕著馬車一路往蟠龍鎮去,哪知到了鎮郊外的橋墩,姚姑娘就跳出了馬車外,我當時沒有察覺,將馬車駕了老遠才發現。我著急地往回找,才在……才在橋墩上發現了這只繡鞋——」光頭邊說邊由袍內拿出一隻繡著桃花綠葉,滿覆塵灰的小鞋。
沈梓秧強做鎮定地接過了這隻小小的繡鞋,半句話都說不出口!他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也許是光頭說錯了,也許是——
「我跳到河心裡找不到人,還沿著河流前後又跑又找,一個影子都找不到,天色黑了,河水又急,姚姑娘她——她一定是——我……我對不起您,老大——」光頭說完,低著頭不敢直視沈梓秧。
「你盡力了,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沈梓秧揮了揮手,面色凝重。
陳寶晴遠遠地端來一碗人參雞湯,見光頭滿身風塵一臉苦相地準備離開,寶晴故意不理會,正想上前輕喚表哥,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驚聲尖叫——
「表哥!你瘋了!」寶晴手上滿滿的熱湯頓時摔了滿地。
沈梓秧的手正握著通紅的刀身……嘶嘶的聲響,從他的手心中透出焦炭的氣味。
「放手!表哥!放手!你瘋了,你這是做什麼?光頭!快來啊——快將表哥架開,他——」寶晴見沈梓秧的手背倏地散出了白煙,她衝上前想要辦開他的手,卻毫無所動,只有扯開嗓門向光頭求救。
「老大!你——您又何苦——」光頭衝上前要架開沈梓秧,奈何那手卻好像已經牢牢地和通紅的刀身融鑄在一起!光頭一時無他法,只有拿起手中的刀柄狠狠地將沈梓秧敲昏。
「心兒——」喊聲之後,沈梓秧昏厥前的眼角緩緩流出了兩行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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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馬老三夥同一群人來到了桃花莊。他只有簡單地向姚勢天說明姚心妍羞憤跳河的事,卻略過姚勢天殺人奪莊的事。
想不到姚勢天一聽見噩耗,頭頂「轟」的」聲,氣血上湧,心急氣逆得說不出話來!姚夫人見勢不對,還沒來得及扶住姚勢天,他就仆倒在地,人事不知,口吐白沫。
一會兒姚夫人召來了大夫,才知道姚勢天中了風,得了酸厥,就算救醒了,也是半身不遂,重則活不過十天半月,輕者也要半身無法支使,連話都會說不清楚。
姚家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他姚勢天風光了幾十年,好運全用完了,接下的連連厄運,全擺在這個時候。
馬老三原本想要向姚勢天詢問當年歐蠻劫殺沈老爺的事情經過,可見這光景,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不說。更何況,沈大娘又有了交代,不能追究,更不能報仇。這會兒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老天爺已經在懲罰他了!
姚夫人痛心之下,派人和擎天刀莊的人一同前往蟠龍鎮的橋墩附近尋了又尋,就是找不到姚心妍的芳蹤。馬老三看著湍急的流水,心裡有數,姚心妍應存心尋死,代父償還沈梓秧的殺父之仇,而這會兒肯定是香消玉殯了。
之後沈梓秧大病了一場!他這輩子從沒有生過什麼大病,第一次卻幾乎要了他的命。
寶晴終日衣不解帶地悉心照看著他。他的左手心一條長長寬寬的傷疤,令人見了觸目驚心,通紅的刀身雖將他的筋骨穿透,而傷的最重的還是心!心病是無藥可醫的,只有時間才是最好的療藥。
幾個月來,每每深夜,沈梓秧總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看著桌上的殘燈忽明忽滅,他一下子飽嘗了斷心斷腸的相思之苦。雖然悔不當初,可上一代的仇恨是他一輩子要背負的責任,揮之不去啊!
姚心妍不過是個代罪羔羊罷了!死,也許是最好的解脫,仇恨也許可以一筆勾銷,而他卻得被這份刻骨的悔恨折磨一生嗎?
他真希望這世間真的有鬼神,那麼心兒的魂魄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
無緣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今世若是真的無緣,那麼老天爺為什麼還要安排他們相聚?相聚了,卻為何又要為情所苦,讓他倆遺憾終生?
再多的追悔,都喚不回姚心妍香消玉殯的事實!他只有將全心放在刀莊上,今生決計不再談兒女私情。
至於寶晴,他只能說抱歉了!
然而,陳寶晴卻不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