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姑娘!姚姑娘!」光頭的聲音好像來自遠方——斷斷續續地傳來。
* * *
姚心妍悠悠醒轉,雙眼微睜,就見沈梓秧坐在床榻邊瞧著她入神。
四下一片寂靜無聲,他們兩人只是怔怔地瞧著彼此!姚心妍蒼白透明的肌膚下,一條條的青筋隱隱可見,那雙波光流轉的大眼睛,悄悄透露著她的怨懟。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真的相信我爹是兇手?」姚心妍撐起身子,詢問著眼前的男人。她的心,她的身子,全都給了他啊!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會殺了他!」沈梓秧濃眉間透著殺氣。
「那麼你就先殺了我!我爹絕對不是兇手,我相信我爹。如果你想殺他,那麼你就把我的命拿去吧!反正這一條命是你從河裡救回來的,這個身體、這個人、這顆心都是你的,你拿去吧!」姚心妍怒吼著,她氣他的沉默,氣他說的每一個字。
「我會的!而我也已經拿了,不是嗎?十一年的仇,十一年的恨,絕不能因為你而一筆勾銷!」沈梓秧怒道。
「那麼我們十七年的等待,我們……我們的情意……也都要一筆勾銷了,是嗎?」姚心妍抖著嬴弱的雙肩,淚水早已決堤氾濫。
「你不知道,當初我和我娘兩袖清風地回來投靠擎天刀莊,身無長物。我知道我力量不夠,沒辦法找到劫匪替爹報仇。我能做的只有努力練功,不理會別人的嘲弄和輕視,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將兇手活祭在我爹墳前。如今——我一旦知道了,使我們沈家家破人亡就是拜你爹姚勢天之賜,我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你說——怎麼能算了——」他的手臂緊緊地掐著姚心妍的兩肩用力搖晃著。
「可你也說,你說你要用一輩子來還我,為什麼就不算數了?你說的,昨夜裡——你親口說的——」姚心妍的胸口起伏不已,她見梓秧頹然撤手,退了兩步,神色漠然地看著她,不禁萬念俱灰。
「昨夜和今天早已人事全非。」沈梓秧一字一字地吐出,如同利刃般地一刀刀射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天知道不過一夜的光景,居然變成這般?
桃花莊的千金大小姐,如眾星拱月的豪門碧玉,現在竟然如此寡廉鮮恥地乞求人要守住誓言,算了!情人間濃情蜜意的枕邊話,怎能當真?姚心妍坐起身,挺了挺胸膛,她天生的傲氣,和當初在橋墩上堅毅的眼神沒有兩樣。
「為什麼當時你不讓我死在河裡?我現在才知道,其實真正的我,早已經陳屍河底了,我的魂還留在那裡——」姚心妍幽幽說道。
沉默許久,兩人都不再一言語。
「你走吧!姚家欠我一條人命,我負你一個名分,咱們從此兩不相欠!」沈梓秧原本只以為姚家是背信忘義毀婚,想不到姚家還是個殺人掠奪的無恥之徒!他怎麼可能看著她而會毫不在乎?他的桃花,畢竟只是夢裡的桃花,禁不起風吹雨淋,就要殘忍地讓現實給摧毀了!
「兩不相欠?兩不相欠——哈哈哈——沈梓秧,你好你真好——」姚心妍萬念俱灰,輕笑中帶著滿臉的淚痕。
昔為良家女,今為敗柳身,沈梓秧啊沈梓秧,你欠我的又何止是個名分?
她悔不當初要自己逃離擎天刀莊,也悔不當初喚醒自己被塵封的記憶,更是悔不當初自己為何要愛上他!
就在沈梓秧頭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房門的那一剎那,她知道,夢裡的人再也不會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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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頭駕著送貨馬車裡載著姚心妍,一路往蟠龍鎮的桃花莊前行。
姚心妍兩手緊握而交纏,正像她此刻的心境。馬車裡有自桃花莊帶出的衣箱,還有一件避寒的毛氈子正緊緊地蓋住她的全身,可卻抵不過那寒透心底的涼意!她的腦袋裡一片空蕩,掛在兩頰上的淚珠早已風乾。沁涼的北風,一刀一刀地刮在臉上,也刮在心上,什麼叫心如刀割?她到今天才深切體會到,難道這種感覺要凌遲她一輩子嗎?
「姚姑娘,你可得把後面的簾幛放下,這冷風吹得緊,你的病才剛好,可別又凍壞了。」光頭提著馬鞭坐在駕車的位置上,回頭探著幛口,交代了幾句。
光頭看著她嬌小的身形,楚楚可憐地背對著他坐在馬車裡,心裡頭實在有一千個不忍!可是他不過是個讓人差使的小嘍 ,根本沒資格說什麼,挽回什麼,就連他對大小姐寶暗暗戀多年,也是什麼都說不出口啊——
「姚姑娘,過了這橋墩,蟠龍鎮就在眼前了。」光頭偏著頭對馬車裡說道。
橋墩仍在,波心蕩冷,連日月風雪都無聲。憶及橋邊身影,年年為誰而生?又為誰而死?回憶夢好,難賦情深,她這殘破的身子,又怎麼回得了桃花莊?
她無顏回桃花莊,亦不敢面對爹爹,更怕他真是個殺人奪莊的兇手!連沈大娘都相信,梓秧都相信,普天下還有誰會不信?算了!一切的恩怨就由她來了結吧!
兩年前,爹爹老來得子,欣喜若狂,姚家有後,她也無後顧之憂了。
再者,魏家的案子波及姚家,爹爹此時一定是忙得心力交瘁,她又怎能再回去多添累贅?
代贖父罪!一死了之罷了!姚心妍心中有了這樣的念頭。
無法前行,更不回頭!前面的桃花莊,後面的擎天刀莊,都不再是她的歸屬!她在這人世間的十七年,好像是飄忽無定的塵土,狂風一吹,轉眼就要灰飛煙滅——
望著綿延流長的河水,水流的方向正是漂往楓林鎮而去,也好,就讓她的屍身流回擎天刀莊,她的人沒有辦法和他長相廝守,起碼她的魂會找得到方向,回到他的身邊。
倏然間,姚心妍掀開了幛簾,縱身一跳,便無聲無息地滾到了橋墩前的亂草堆裡,她拖著傷痕纍纍卻幾近無意識的身子,一瘸一瘸地走上了橋墩,連掉了一隻繡鞋,也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