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這藥——好苦。」姚心妍皺著眉頭,噘著小嘴,撇開了頭。
「好,你不吃,我就叫表哥來,他有辦法叫你吃。反正他不怕被你咬掉指頭,咬了一隻他還有九隻,正好再餵你九次,你的病可能就好了。」陳寶晴尖酸暗示,惹來姚心妍滿臉紅霞。
「你——」姚心妍腦海裡閃過沈梓秧強行餵她吃藥的情景,不禁心跳加速,莫名的戰慄流竄過全身的每一道神經。
「來,好孩子,你得了風寒,深及心肺,不吃藥好不了的。唉!還這麼虛弱,看了真叫人不捨。幸好年輕人恢復得快,有梓秧和寶晴細心的照顧,很快就會好的。」
「不必了!」心妍心想,心情一陣起伏,情緒高昂地說:「我不想吃。我說不吃了就是不吃,你們全都走開。你們把我困在這裡,不放我走,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居心?咳!咳!咳!走開!都走開!」姚心妍大聲說話岔了氣而不停地咳嗽,把眼淚都咳出來了,她背轉身子,柔弱的雙肩不停地抖搐著,決意用沉默來抗議。
「好好好,不吃,不吃。你好好的休息,原本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說,看來只有等你的病好點時再說了。唉!冤孽呀,這老天爺到底要怎麼安排啊?」婦人頹然放下手中退了溫的藥,站起身後不停地撥動著珠串。
沒一會兒,她們見姚心妍的背部趨緩,呼吸也平順了,陳寶晴才開口道:「沈姑姑,您別擔心,她的病已經好多了,讓表哥去心煩好了!今天午時過後,所有的男人都要到廣場上祭刀。這一次光頭四和馬三哥請來了大明寺的法師來念法,儀式不到落日是不會完成的。姑姑,您得幫我準備好供品,我一個人招呼不來的。」
「好!就讓她好好的睡吧!晚一點兒我再來好了。寶晴啊……莊裡頭多虧有你,我才會這麼放心的住在庵裡。」「姑姑,這是我該做的。」沈大娘和寶晴雨人一同走出了屋外。陳寶晴照例將房門上鎖。表哥交代過的,不單是防姚心妍逃走,更是在保護她的安全,不讓閒雜人等隨意闖進。
* * *
每年臘月十二的初一,陳家口的擎天刀莊都要舉行祭刀儀式。
儀式莊重且漫長。所有男丁,連家奴和長工也都要聚集在大廳前的廣場上,女僕及家眷則恭敬地立在兩旁。大明寺請來的和尚們,披著袈裟,盤膝而坐,朗誦經文。大廳前陳設的紫檀木供桌上放著幾樣素果和齋菜,跪在首位的沈梓秧,神色漠然肅敬,帶頭舉香祭拜。
面對著廣場的廳前,擺設著金漆的香案。那鼎狀的大香爐,熊熊燃燒著黑色的灰煙,迎風飄搖,明晃晃的火焰,在十二月寒風中增添了不少暖意。
廣場的青白石地上尚有積雪,且陣陣寒風刺骨。四、五十個壯丁,人人打著赤膊,身上只著藏青長褲,繫著白腰帶,白色的綁腿和白皮靴,跪在蒲團上。他們因長年練功打刀,個個練就了一身糾結、壯碩的肌肉。
沈梓秧是眾人的焦點。他的身材魁梧,器宇軒昂,主導著祭禮,天生一副領導者不可侵犯的威儀,讓兩旁的女眷們,個個都睜著眼瞧得出了神。
沈梓秧拿起了端放在身前,那閃著青光,鋒利無比的斷玉刀,舉至左手臂前輕輕一劃,將如注的血流承接到白瓷碗上。
他站起身,雙手奉上供桌,退兩步,拱手作揖默禱,進入祭刀的最後儀式。
刀是嗜血的!供上鮮血,才能祈求擎天莊避免血光之災。
終於,祭刀儀式在滿天紅霞中結束了。
沈梓秧讓寶晴包紮好刀傷後,一直沉默不語,寶晴也一反常態的不說半句話。他隨手套了件黑色狼毛背心,往姚心妍的房門大步走去。
沈梓秧到了門前,門外的木栓子竟然被撬了開來。他二話不說,踢開了門,眼見的正如心中的猜臆——床榻上的女子已經不知所蹤。
「她有刀?」沈梓秧心中閃念,看著被撬開門鎖的刀痕,他心知肚明是誰給了姚心妍刀子。
他早該防範!只是他以為她還重病在床,弱怏怏地像是一隻病貓,諒她如果想逃,也定是心有餘力不足的。可他還是低估了姚心妍,也忽略了寶晴的心計。
天色漸暗了,北風夾著細細的飄雪。沈梓秧沒有費心多想,他交代了兄弟們照看里外,想要出門尋人的同時,寶晴聞風怒氣沖沖地跑來。
「沒有錯!刀是我無心放在房裡的,她要走,咱們就順她的意讓她走,反正她是個燙手山芋,當初咱們的目的不也只是要破壞姚家和魏家的婚事嗎?人家不想留下,這兒又不是土匪窩,犯不著強留人。」寶晴想留住梓秧,不停地勸說著。
「寶晴,這是我和姚家的事情,不要你來插手。」沈梓秧不耐地說道。
「是啊!是不關我的事,是你和姚家的事。可事實上,人家姚姑娘根本不這麼認為!你知道嗎?你們沈家白疼她六年了!她不認得姑姑,更不認得你,姚勢天昏了頭,要把自己的女兒往虎口裡送,那是他們姚家的事,不是沈家的事,犯不著還要賠上陳家口的人——」陳寶晴話還沒有說完,就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陳老當家當初把刀廠傳給外甥,就曾惹來刀廠師傅的不滿,原因就是陳家口滿莊子的人姓陳,刀廠三代傳人都姓陳,最傲人的鑄刀技術從沒傳過外姓。雖然老當家力排眾議,將刀廠傳給沈梓秧,而沈梓秧也不負舅舅重托,將刀廠經營得有聲有色,但對於這個心結,人們還是避免提起。畢竟擎天刀莊傳男不傳女,沈梓秧雖是半個陳家人,到底還是刀廠惟一的傳人。
可這會兒陳寶晴竟然腦袋管不住舌頭,脫口說出了這個忌諱——
沈梓秧面色嚴峻,心裡此時卻只是想著,她真的不認得娘了,更遑論是他了。娘是多了些紋路風霜,但大體上沒變,可是,他卻早已經不是那白淨斯文的小公子爺了。梓秧心中暗湧著些許失落。他以為找娘來,可以喚回姚心妍的記憶,可以留住她的人和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