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控訴正指責著他的缺口,尉璟豐勾起很淺的苦笑,卻也沒有正面回應。「你累了,而我也想睡了。」
邵儀鳳跪在地板上收拾的動作因他冷淡的一句話而停下,過了三秒後才發現強忍在眼中的淚水正落在紙頁上,糊掉所留下的字跡。她顫抖地抓起那疊紙,頭也不回的離去,更不願將淚水當做是對付他的武器。
耳邊迴盪起響徹雲霄的摔門聲,尉璟豐只是輕輕歎口氣,轉過身去環視還存有她餘溫的空間,意外發現桌下有一張白色紙頁。
步上前去拾起紙頁,上頭鉛字印刷的字體使他眉頭深鎖,那雙墨黑色的眼瞳,正洩漏太多的傷痛難過,赤裸裸的自己在她離去之後,才卸下所有偽裝。
☆☆☆
「在寫什麼?」
「沒什麼。」
樊京恩狐疑地望向眼前男人,停下翻開卷宗的動作,壯碩的身軀直挺挺地立在辦公桌前,似乎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你什麼時候學會翻字典的?」他記得八歲就移民到國外的尉璟豐,中文本來就不好,虧他空有一具東方味濃厚的臭皮囊。
本握在掌心裡的鋼筆,因為樊京恩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被摔飛在桌面上,差點壯烈犧牲,俊逸的臉平添三分青白的氣色。
寬敞簡約的辦公室內,古怪的氣氛環繞其中,樊京恩輕咳一下,看著眼前男人七手八腳的,將手邊那本跟辭海一樣厚的字典收拾掉,不動聲色地埋首在自己準備報告的卷宗內。
「中文不好學,是吧?」雖說尉家都是台灣人,但這傢伙從小中文就是出奇的差,尤其到了國外以後,樊京恩發誓,所有中國文字進到尉璟豐腦子裡,一律是火星來的字體,有看沒有懂。
噢!他迄今還無法忘記五年前那個剛到台灣、可憐的自己,面對尉璟豐簡直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而且還被那傢伙大材小用。第一個月就是替他翻譯台灣的——食譜……滿滿的一疊台灣食譜耶!
不過這幾年台灣幾乎是尉璟豐第二個家,中文程度總算進步飛快,看得懂、說得流利,只剩大字還寫下了幾個。
「中文字對你不會有任何的困難?」尉璟豐再次問出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
「我親愛的好友,從來就沒有。」樊京恩攏緊濃眉,手底卷宗用力合上。「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很多遍了!」他到底是煩不煩啊?全公司就只有自己,還要把文案翻成外文才能呈交到上司手上。他非做那個倒楣鬼就是了,誰叫上頭老大就叫尉璟豐!
「是嗎?真好。」他咧嘴一笑,將跌飛在桌面角落的鋼筆納入手裡。
樊京恩冷冷瞅他一眼,是他自己特別,不是別人奇怪!「你看字典做什麼?」
「寫點東西,沒什麼。」他將桌面上散落的紙頁收攏疊放好,其中不乏有幾張是被當做廢紙拿來練字,上頭數十個歪七扭八的字體。
樊京恩在他欲將那疊紙給收進文件夾裡時,眼明手快抽來一張,他飛快瀏覽上頭的文字後,濃眉擰緊。
「我不記得近期有和平面媒體接觸,這東西你哪來的?」上頭的題目很顯然就是雜誌稿的專訪,而且還十分尖銳。
「意外。」尉璟豐笑了一笑,臉上沒有太多情緒。
「什麼意思?」樊京恩瞇起眼,欲解讀他眼裡那抹言不由衷的笑意。
「欸,我真的不能得到幸福嗎?」
樊京恩聽見他吐出這句不該出現的話,所有的疑問瞬時明朗化。
「是她?」
尉璟豐搖搖頭,「沒有!只是想問問你,像我這樣的人,究竟可不可以得到幸福?」
「不曉得。」
「我以為你會知道。」
「我不會知道,也不該知道。」樊京恩冷眼看著那張冷靜無異的臉龐,卻藏有太多已被自己解讀出的哀傷。「只曉得這些年來,我仍是站在你的身邊。」
尉璟豐揚起淺淡的笑容,沒有以往灑脫自在。「也只剩你了。」是的,這些年來的季節遞嬗,人事轉換……僅存樊京恩是他唯一熟悉,也是擁有共同回憶的人。
「與其談論幸福,不如創造幸福。」樊京恩彎下身,將抱在手中那疊資料擺放在他面前。
伸手撫上那張鉛字排版以及夾雜自己字跡的紙頁,尉璟豐斂上眼,試圖憑借這動作去感應上頭殘存的,她的溫柔。
「在那之前,你要做好萬全準備。」無論這份幸福停留的時間是長是短,都能勇敢面對,他希望那些不該出現的傷痕,不會重回尉璟豐身上,他不要見到一個男人一顆心傷痕纍纍,卻還要強打精神對自己微笑。
望著一個個用心寫下卻仍舊醜陋扭曲的字體,尉璟豐突然體悟到,儘管是天之驕子,總有一天還是會遇見無情殘酷的現實,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個陰霾。
☆☆☆
邵儀鳳的臉色不但難看而且十分猙獰,腳下踩的高跟鞋,和地面上光潔的瓷磚相互磨擦,發出喀啦喀啦的噪音,響在公寓大樓的內廳裡,引起少許和她擦肩而過的人注意。
因為前一晚的爭吵——她也不確定和尉璟豐兩人的對話來往是否算是爭吵?總之,他們兩人現在心情都很惡劣,又碰上她剛擬好的、一份名設計師的專訪企劃竟然搞丟……一時之間,邵儀鳳發現身邊所有人……不!是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那份專訪企劃,有她這些年來辛苦搜集好的資料,假若能得到那位名服裝設計師的訪談,她相信下期雜誌會十分精彩可期。而且,正巧那個人也是邵儀鳳崇敬愛慕的一位大人物。
雖然她手邊有那位設計師歷年來服裝秀的資料簡介,自己在他每期秀展也皆親自到場……但儘管身為這世紀新一代流行指標,那位設計師卻始終保持低調,就連秀展完後,設計師慣例和觀眾致謝時,也從來不見他蹤影。
邵儀鳳輕歎口氣踏入電梯,仍然提不起任何精神,因為她工作上的好夥伴、左右手,竟然在今天一併掛到連開機都見不到半個影像,和電腦維修師相會去了……而她唯一的希望,也隨著那台手提電腦的故障罷工,全然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