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這麼沒規炬……」瞧見是祁海之,聲音頓時止住,兩個多月的「朝思暮想」,他總算見到了貴客,哈哈!
「貧僧土登,向土司大人請安。」祁海之雙掌合十,彎腰行禮。
見他言語謙恭,次仁多吉滿意地笑了,居然放下水煙,起身向他迎去。
「土登師父是出家人,不必多禮!」他客氣地說,又挑眉瞪向伺候在一旁的婢女。「還不快看座?」
婢女趕緊端上椅子,次仁多吉又突然改變了主意,伸手一拉,邀祁海之和自己一同坐在床榻上。
見他並未推拒,次仁多吉更加滿意。「土登師父,你可真難請啊!別擔心,你父親在我這兒一切都好,經書呢?」
「大土司見諒,貧僧沒有經書,大家都以為經書是貧僧所盜,那是誤會。」
「誤會?」次仁多吉瞥他一眼,瞅見婢女正在添茶加水,便揮手斥退:「出去,沒有召喚,不准進來!」他大聲吩咐。
「是。」婢女手一抖,趕緊收拾東西退出。
次仁多吉也不抬眼,直到婢女掩上廳門,才扭頭笑著打量祁海之。
如他所料,眼前的土登師父確實和一般男子不一樣,身材修長挺拔,氣度高雅沉靜,即使滿身風塵,也掩不住謙沖慈和的氣息。
這種人若是說謊,相信不會有人起疑。如果不是太瞭解桑登貢布,知道他想當住持都快想瘋了,絕不會欺瞞自己的話,他一定會相信祁海之是無辜的。
「土登師父,剛才人多嘴雜,不方便說話,現在沒人了,你可以把經書交給我了吧?」次仁多吉雙手一攤,仍舊笑呵呵。
「對不起,貧僧真的沒有經書。」
次仁多吉根本不信,只是挑眉看他。「你怎麼可能沒有經書?」
「是這樣,貧僧雖然負責保管經書鑰匙,但從沒見過它,更別提偷了。」祁海之坦然道。
次仁多吉瞇起眼,目光在他臉上看了片刻,突兀地笑起來。
「土登師父,別以為那書裡有什麼寶藏啊、武功秘笈什麼的,你就想自己留著它。實話告訴你,那不過是我派人放出的風聲,經書裡其實什麼也沒有,你拿了它也沒用!」
祁海之迎著次仁多吉的目光,驚愕問道:「是你放出的風聲?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那個敦洛喇嘛!」
次仁多吉口氣雖然平淡,臉上卻已露出陰霾之色。「若不是他堅持不肯把經書交給我,我何需出此下策?」
聽他提起師父,祁海之鼻眼發酸,深吸一口氣道:「土司大人,鎮寺之寶豈能隨便給人,家師的做法,我覺得並無過錯。」
「鎮寺之寶?」次仁多吉聽了,口中驀地爆出一串大笑,而後眼睛一瞪。「它本來就是我們次仁家族的東西,憑什麼不能取回來?」
祁海之一動也不動。「據我所知,《如意多輪經》坐鎮尋布寺已久,怎麼可能是你次仁家族的東西?」
「有什麼不可能?!」次仁多吉抬了抬下巴,不無驕傲地說:「當年藏地發生鼠疫,哀鴻遍野,我家先人為廣大藏人福祉著想,歷盡千辛萬苦,從天竺佛祖吉祥地,求得它作為療傷聖物,醫好數以萬計的生命,那怎麼就不是我們次仁家族的東西了?」
會有這樣的事?祁海之根本不信,淡然笑道:「奇怪,這樣感人的傳說,貧僧居然從沒聽說過,真是孤陋寡聞。」
「你這是在諷刺我說謊嗎?」次仁多吉臉色不覺微變。「如果不是漢人強取豪奪,佔我藏人大片土地,我次仁家族的美名,到現在肯定會廣為流傳!」
「這又關漢人什麼事?」祁海之笑聲更淡。
次仁多吉看他一眼,自覺落寞地擺擺手。
「有些事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一定要說。當年,我的先祖並不居功,但後藏大小三百四十六位土司,為了表達敬意,執意簽下感恩狀,奉我次仁家族為後藏第一大土司,尊《如意多輪經》為藏傳聖物,對持有者唯命是從……要不是後來漢人來了,先祖為對朝廷表示忠心、更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刻意淡化自己的功績,不准百姓提起,並將聖物捐到尋布寺,你以為,就你們那個小小的寺廟,也配擁有《如意多輪經》這樣的至寶?」
聽他言語倨傲,又想起屋外的龍形石雕,祁海之忽然領悟到什麼。「你想收回經書,逼後藏大小土司遵守當年諾言,唯你是從,跟著你一起造反?」他不敢置信地追問。
被人直言說中心事,次仁多吉不禁將視線停在他臉上,良久,終於點頭道:「算你聰明,可恨敦洛那個老頑固,偏說什麼可憐生靈塗炭,拚命阻撓我得到經書,真是冥頑不靈!」
即使祁海之性情再好,聽旁人辱罵自己師長,聲音也頓時變調。
「土司大人,造反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這不是生靈塗炭是什麼?貧僧更認為家師說的有理。」
「這不叫造反,叫順應潮流!」次仁多吉眉也不皺一下,傲然道:「眼下漢人皇帝新近登基,四海不服,揭竿起義的權貴到處都有,我只是不甘人後,有什麼不對?」
眼前的次仁多吉自信滿滿,祁海之知道勸也沒用,乾脆道:「只可惜經書不在我手上,讓你失望了。」
「土登!」次仁多吉的臉色劇變,似要發怒,卻又吸了口氣,嘿嘿笑道:「我知道奇貨可居這個道理,不過……經書在你手上根本不值錢,在我手上,卻抵得了千軍萬馬,你考慮看看,我可以出個好價錢。」
「不是錢的問題,是貧僧身上根本沒有那本經書,就算有,貧僧也不會把它交給你。」祁海之放聲直言。
次仁多吉見他表情認真、不像是漫天要價的樣子,但除了敦洛那個老頑固,他不信天底下還有用銀子收買不了的人!
停了片刻,他突然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可以理解。這樣吧,我給你一些時間考慮,十天夠了吧?」說著,也不等祁海之回答,擊掌示意,指示門外婢女去取天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