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是海盜!」小男孩瞇著眼,神氣地揮動竹劍,沒留心地打中梁熒惑腹側。
「小心點。」皇泰清將竹劍取過手。「姊姊是個傷患。今晚,讓她住你家好嗎──」這無預期的決定,令皇廉兮一臉意外地瞅著他。
「我不想住陌生人的家!」梁熒惑出聲抗議。
小男孩抬起頭,看著梁熒惑,先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問皇泰清:「姊姊是誰?」
「想知道姊姊是誰,你是不是該先自我介紹。」皇廉兮交抱雙臂,盯著小男孩瞧。
小男孩一笑,對梁熒惑說:「我是虎千風,叔叔老大他們都叫我小番茄,我家很棒喔,睡覺最舒服了……姊姊妳呢?」
梁熒惑不說話。
虎千風好奇地摸摸她受傷的手。「姊姊住我家,我媽媽一定會好好照顧妳──」
「你媽是醫師麼!」梁熒惑低抑的嗓音不大,語氣卻很不友善,並且轉開身去,避掉虎千風的碰觸。
虎千風愣了一下,笑了起來。「雖然姊姊好凶,可是我要讓她住我家!」頑皮地作一個鬼臉,他抽走皇泰清手中的竹劍,戴好眼罩,歡呼著跑開。
皇廉兮笑了笑,看向梁熒惑。「小番茄很歡迎妳。」
「我不要待在這座島上。我不需要養傷。」梁熒惑側過身,往酒吧外走。皇泰清手一伸,拉住她。
梁熒惑轉頭,眼神不悅,要他放手。
「妳保證過會聽我的話。」皇泰清說了句,像在提醒她。
梁熒惑盯著握住自己左腕的灼熱大掌,深皺眉心,彷彿猶豫著什麼。
「妳這些年從沒聽話過,這次,妳一樣可以如此,但,我有什麼理由讓妳繼續待在身邊──」皇泰清挑一下唇角,不怎麼在意似的鬆手放開她,再端坐回身,繼續喝酒,一面往下道:「我年紀一把了,幾次戀情才要開始,妳就來搞破壞,妳大概很希望我孤老終身吧。」
梁熒惑猛然昂首,眸光出奇爍亮。「所以,送我來這座島的目的,並不是要我養傷,只是你想跟女人談情說愛?!」
皇泰清起身,轉過來,眼神直爽地凝視她和皇廉兮。「廉兮,記得明早送她上醫療中心,詳盡檢查一番。她可是老師的寶貝女兒──」說完,他一派悠閒地離開。
「皇泰清!」梁熒惑吼道,欲追上前。
皇廉兮制止了她。「他生氣時,連長輩都敢打。」他拉著她,走進涼亭吧檯,掀起吧檯裡鋪木地板最中央那塊──是道門,底下有樓梯。
皇廉兮牽著梁熒惑往下走,燈光一盞一盞亮起,梁熒惑神情一震,發現自己在海中。
「這是舊潛艇改的酒吧地下室,」皇廉兮說著,四道弧形牆有三面鑲嵌了透明觀景窗。「我們現在在海面下八公尺。」他推著她坐入一張沙發躺椅裡,自己則倚在窗台,偏首看著她。「Mars,妳要不要告訴我,妳是怎麼受傷的?」十足耐心的嗓音。
久久,梁熒惑喃喃自語地開口:「廉兮,為什麼骨折時,沒流血,可是卻很痛,真的很痛,我痛得昏了過去呢……」
皇廉兮沈默了好一陣,說:「既然傷得不輕,就留在這兒好好養傷。妳聽一次他的話吧──」
梁熒惑茫然地點點頭,一雙墨綠美眸對著窗外渾沌的海中夜景。
海面下八公尺,紅色已經消失,橘色正在消失……
她是墜落的火星。
第二章
梁熒惑想到自己在陌生人家過了一夜,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甚至覺得露宿野地都不比此刻有種讓人遺棄的沮喪。她很早就起床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可以聽到港口船艇的汽笛聲。那當然不可能是皇泰清的船,他的船艇早在午夜離港,拋下她這個麻煩,逍遙航行去。
昨晚十點,皇廉兮帶她從碼頭酒館繞著蚌形廣場,散步般地走著。她發現港口裡,停了很多船隻,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像葉子,像花瓣,擠在一起。這座島上的每個人似乎都有獨屬的船,隨時可以出海遠航,自由得很。
「我也想要一艘自己的船。」她對皇廉兮說。
皇廉兮跟她做了條件交換,只要她在島上這段期間,乖乖養傷,不惹麻煩,她傷癒後,他會幫她弄艘船,讓她演出「奧德賽」。
她說自己從不惹麻煩。皇廉兮馬上復議,說那是因為她惹麻煩,遭殃的是旁人──他們得承受來自皇泰清的壓力。
梁熒惑怒嗤這點,她不認為皇泰清有那麼重視她。
反正她只要安心住在別人家就行!
皇廉兮送她到小番茄家。這戶人家姓虎,屋子座落碼頭商店區,離海邊不遠,是一幢白色磚牆、藍色屋頂的三層樓房,兩座種滿綠色植物的露天陽台恍若巨人的階梯懸在二、三樓,很伊亞式風格。男主人虎洋長得相當高大粗獷,據說是一位藝術家,梁熒惑覺得他比較像打叢林戰的游擊兵或摔角選手;女主人費沁藍相貌艷麗出塵,說漂亮當然是漂亮,但也沒什麼特別,實在是因為這座島上的女人皆如此。
清晨的花香溢進窗扉,梁熒惑推開窗子,才知道這間房室可能有這幢屋子眺望港口的最佳地點。那一艘艘的大小船隻,盡收眼底,果然沒有皇泰清的船艇在列。
皇泰清的船很好認,桅燈桿上端插了一面與眾不同的花布長尾旗,旗面正中鏤空一個圖形看起來像草寫體的L,被繁花圍繞著,很鮮明,但沒人知道它代表什麼意思,只覺得不倫不類。
梁熒惑私下認為那是浪蕩的意思。皇泰清的靈魂裡住著一個浪蕩子,他甚至自豪過自己是皇氏家族的敗家子,生來揮霍家產。
皇泰清、皇廉兮和他們共同的長輩皇蓮邦,是她父親的學生,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們了。每每,他們到她家拜訪她父親,如果她當時不在家,父親一定會叫皇泰清去接她,不管她正在做什麼,也許她在參加學校社團,或者她在圖書館看書、做些虛度時間的無聊事,皇泰清總會等她完成,才把她帶回家。他在某些方面特別有耐心,尤其是看她在處理無益於人生的事時──有一次,她和一個從小叫她「禍星」的班上男同學在路上大打出手,皇泰清就在一旁看她打架,悠閒地抽著煙。等她打完架,他熄了煙蒂,攤手微笑,叫她一聲「禍星」,然後才帶她回家。他有著令人費解的耐心,也許他覺得看她陷入窘境很有趣吧,既然如此,他何須為她受傷的事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