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種痛讓她清醒了。雖然她在最痛的時候,呼喚的還是媽媽,最想要的,還是回家……
但是那個家,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沒有家也沒有關係,她已經不需要回家了。
「……我跟妳說了半天,妳到底有沒有聽到啊?」劉母的大嗓門穿透了她的冥想。
薄荷慢吞吞的放下碗筷,「什麼?」不,不用害怕媽媽。現在她在這裡只是客人,而且她在還了,她大部分的薪水都拿來還房貸,事實上,是在償還欠下的養育之恩。
「我說,妳搬回來吧!」劉母越氣了,「跟妳說了半天,妳啥也沒聽到就是了!」
「搬回來?」薄荷愣了一下,「為什麼?我要睡哪裡?」她偶爾回家過夜,連書房都沒有她睡的份。因為哥哥常常要在書房窩到很晚,通常她都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打算花一筆錢,請師傅來把後陽台整理出來。這可是一大筆錢呢!」劉母嚴厲的說,「為了讓妳搬回家住,我得花這麼多錢,妳不要不知好歹……」
那個連張雙人床都擺不下的後陽台?
「不用花這些錢,我在外面住得好好的。」薄荷喝了湯,打算逃回自己的住處。
「我當然知道妳住得好好的,在外面不知道享了多少清福!」劉母發怒了,「也不想想我在家裡當老媽子,累個半死,妳顧自己好就好了!在外面住要多花多少錢?妳不如把錢省下來,放在我這裡存嫁妝。而且寶寶也漸漸大了,妳大嫂要出去工作,妳不回家幫我忙,難道要看妳老娘累死?我怎麼生了妳這麼自私自利的女兒……」
薄荷畏縮了一下,長久的懼怕讓她差點就順從了。但是,搬回家,她就沒辦法和熊先生一起看書,度過夜晚的靜謐了。
「媽媽,是妳要我搬出去的。」她一反常態,顫抖著聲音反抗。
「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妳到底幾時搬回來?」
「我不要搬回來。」她的勇氣突然湧上,「我不要搬回來。」
是,她的聲音在顫抖,從小到大累積的順從和畏懼讓她承受非常大的壓力,但是,她還是要抵抗一下。
熊先生沒有她,日子還是可以好好的過,但是她沒有熊先生……她過不下去,她不會過日子。
她不要回來這個拋棄她的家。
「住在外面要花多少錢?妳搬回來有吃有住,何必把錢浪費在外面?要弄那個陽台,可是要花好幾萬的,我連衣服都沒得晾,得用烘乾機,這多出來的電費我都沒跟妳收了……」劉母頓了一下,驚愕的看著向來怯懦的女兒。
「妳說什麼?妳不要搬回來?」劉母的聲音拔尖了,「妳好大的膽子,敢說不搬回來?!」她氣得發抖,拿起筷子狠狠地敲薄荷的手背,「妳是什麼東西,敢不聽我的?哦,我知道了,妳又不要臉的去貼了哪個野男人,所以才敢不聽我的話是吧?不要臉,真不要臉!妳還要拿掉多少次孩子才會學乖?」
氣憤過度的劉母開始污言穢語,破口大罵,像是在罵仇人,不是在罵自己的女兒,再難聽的字眼都毫不留情的潑灑出來。
薄荷只覺得腦門一昏,眼眶滾著淚,只能垂首聽著,臉紅到不能再紅,羞愧得恨不得死掉。
「是夠了沒有?」劉爸冷冷的將筷子一放,「薄荷,跟我去買東西。」
劉母被劉爸一堵,愣了一下子,哭了出來,「我為這個家盡心盡力的當老媽子,你也不幫幫我,總是站在別人那邊……以前站在你媽那邊,現在站在女兒這邊,我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你就只會幫別人……」
劉爸不耐煩的看了她幾秒,沉默了。「薄荷,走了。」
薄荷趕緊提起皮包,匆匆的穿了鞋,逃難似的跟在她爸爸背後出去。
爸爸一直都是個沉默寡言又冷漠的人。他每天七點回家吃晚餐、看電視,洗澡、睡覺,賺的錢都拿給媽媽,鄰居都說,爸爸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
但是她一直覺得,爸爸離他們很遙遠。人明明坐在家裡,卻像是個局外人。不管是祖母跟媽媽起爭執,還是媽媽在教訓她,他都淡漠的掃過這片吵鬧哭泣,然後將目光移到電視上。
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爸爸要她跟出來。
爸爸依舊沉默的到樓下便利商店買了包煙,兩瓶飲料,遞了一瓶給她,她幾乎是受寵若驚的接過來。
「坐吧。」劉爸拍拍便利商店前面擺設的行道椅,「喝點東西,擦擦眼淚,然後就回家去吧。」
薄荷顫巍巍的拿起飲料,眼淚卻又要滴下來。「爸爸,我不想搬回來。」
「我不是讓妳搬回來。」他茫然的望著白煙裊裊的虛空,「妳在外面好好的就好,別再回來了。」
她有些吃驚,卻不敢問,只是靜靜的喝著那瓶飲料。
「……妳不要怪妳媽。」劉爸吐出一口煙,「她不對妳發脾氣,還能對誰發脾氣?她怕我、怕妳奶奶,妳哥哥又是她的心頭肉,妳嫂嫂精明厲害得緊,娘家又有錢,不在乎住不住婆家,妳媽嘴笨心拙,敢對她怎麼樣?但是妳媽對妳也太過火了。」
劉爸垂頭沉默了一會兒,「……我從來沒愛過妳媽。」
薄荷嚇得跳起來,她從來沒聽爸媽說過這些。
「我不愛她,之所以娶她……是她騙我懷孕了。」劉爸陷入不愉快的回憶中,「妳奶奶也不喜歡她,尤其是發現她沒有懷孕以後,直到懷了妳哥哥,妳奶奶才對她和緩些,所以她一直很寵妳哥哥……」
裊裊白煙中,劉爸回憶著過往。那時候,他已經有了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他一直不忍心傷害這個死纏爛打的癡心小學妹,卻沒想到看起來單純的她,居然將他灌醉,擺了他一道。
愛?抱歉,他無法愛她。雖然他負起責任娶了她,卻一直用冷漠與沉默無聲的抗議。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要,懷著一種冷冰冰的憤怒和恨意,當母親幾乎是虐待她時,他甚至有種報復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