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秀庸和懷石都不禁要對她的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相視微笑起來。
時鐘再次敲響一下提醒所有人又過了半個鐘頭,門鈴也正巧這個時候響起。
秀庸微笑著暗示煙如大概是揚之回來了,煙如用一種既驚又喜的小女兒嬌態,屏息凝定的緊盯著窗外的大門口。
可惜她失望了,女傭人阿香一打開門時,門外的人不是揚之,而是一對她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女。
也許是找錯門的吧?她想。
奇怪的是,阿香把他們引進廳裹來了,父親和秀庸阿姨也迎了上去,煙如無法讀出那對男女和父親的唇語,他們好像不是用中文交談。更奇怪的是,和他們聊不到幾句,父親和秀庸阿姨的表情丕變,兩位老人家古怪的往她站立的方向覷了一眼,微帶點冷淡與怒氣的示意那對年輕男女入座,接著,他們幾個人像在演默劇般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坐在沙發裡乾瞪眼。
煙如不自覺的打量著那對明顯引起父親與秀庸阿姨不快的男女,很奇怪,煙如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封男女,但那個女孩就是感覺很眼熟。男生身材中等,長相普遍,舉止頗內斂文雅,女孩一看就是和男孩子完全不同的典型,她穿著亮眼的桔紅色褲裝,活潑、亮麗,洋溢著年輕女孩特有的青春氣息,尤其當她笑著時,那兩顆重疊的可愛犬齒讓人不禁要猜想她是不是個日本女孩?
日本女孩?!記憶瞬間一閃,煙如臉上原本的紅暈褪去,臉色雪白雪白得靠向窗畔,再也無庸置疑了,她終於看出為什麼眼前這個女孩那麼面善了,她正佔據著揚之皮夾的一隅和他全部的心靈,她是揚之的日本愛人,伊籐美奈子!
她來了,她要來帶走揚之!這點體認,讓煙如的心一時恐懼慌亂起來,她突然好想衝出門外,阻止揚之回來,阻止他們再見面,阻止揚之回日本,阻止……
不過這一切自私的想法都來不及付諸實現了。更諷刺的,她一抬頭就瞧見正打開大門的揚之。
接下來的所有事情,就像被放慢了的電影鏡頭,揚之站在大廳門口,一手握著大束全粉紅的康乃馨,臉上掛著一抹包含熱切光芒的儒雅笑容,他沒有注意到沙發裡的兩位不速之客,一眼就梭巡到站在窗側的煙如,他幾乎是在朝著她走過來,而那個教人臉熱心跳,永遠能令她迷失的動人笑容也應該是衝著她發出的,可是他才朝她邁出兩三步,另一個穿著桔紅色褲裝的身影,猶如一枚小火箭,一射而入他的胸懷。
揚之光是驚愕的被小火箭的力量彈退了一大步,看清楚懷中的臉孔時,他的表情更為精采,從錯愕到不信到驚喜。
沒有忌諱睽睽眾目,伊籐美奈子理所當然的用一臉欣悅接收了那束康乃馨,並十分熟稔自然的把柔荑纏繞在揚之的脖子上,她又哭又笑又叫又跳的偎緊在他的頰邊,一副久別重逢後的真情流露。
世界在剎那間被翻轉過來了,痛苦突然像銳利的小刀般劃破了煙如的幸福。她已經好久沒有擔憂明天了,正如她從沒有預料過伊籐美奈子會遠從日本飛來台灣,並正巧破壞了她和揚之唯一,也許是此生僅能擁有的一次燭光晚餐!
情不自禁的,她抬頭緊緊盯著那對擁抱的人兒,不經意的對上揚之的眼神後,她滿心酸楚的領悟到他又對她關閉了心靈的窗,因為美奈子的出現,他的表情再次變回往日的莫測難解,他的眼睛像座在燈光中閃閃發亮的燈塔,冷漠而遙遠。
煙如突然感覺自己是只迷航的船,因為太急於航向燈塔而忘記了燈塔的遙遠,同時也忘記了要提防波濤和暗礁。也許,她真的沒有辦法豁達到眼睜睜的看著揚之和伊籐美奈子相偕離去,這是一種奇怪的心態,雖然結局終究是她必須失去揚之,但她寧願是自己獨自默默的送他離開。更也許,她其實是私心的不想讓他離開,因為過去這些日子以來,揚之和她一樣快樂,他甚至沒有提過要離開她、離開裴家,她也一直潛意識的在期待他比她想像中的更接近彼此的轉捩點。
人終究是貪心的,擁有了一點,就會想得到一切。她自我嘲笑。
稍後的時間,她由窗畔被拉回沙發上,被介紹給這對不速之客,在鴨子聽雷的狀況下,她由秀庸阿姨的手語翻譯中知道了那個帶伊籐小姐來裴家的男人叫高原希介,是揚之在東京醫大時的好朋友。而伊籐就是伊籐,她的眼睛沒有欺騙她。她不知道揚之是怎麼用日文介紹她的;是妻子?是未婚妻?還是只說她是個無足輕重的啞巴朋友?不過由揚之表情的明顯尷尬與父親和秀庸阿姨臉上的明顯不滿,煙如大概可以猜出揚之這個介紹謊言多過實話。
而伊籐美奈子在面對她時,行為動作都不失風度,唯有眼裡瀰漫著敵意,讓煙如心情低落。
她突然覺得好疲倦,她並不喜歡扮演別人情敵的角色,可是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在她用了亢奮的心情來期待一頓和揚之單獨的燭光晚餐一整天之後,泡湯的感覺讓她無法不洩氣與疲憊。
真是新鮮,她『不知道』她將來如何才能同自己的女兒解釋,她的父親和她的母親從沒有過一次真正的約會,就糊里糊塗的生下她;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欺騙自己的女兒,說她的父親深愛著她們母女,但因為某種不得已的原因,她的父親不得不離開她們母女!
什麼是不得已的原因?只因為他深愛著的其實是另一個東瀛女子?
事實上,煙如也很恐懼獨自面對孩子降臨時,卻沒有揚之陪伴在側的日子,那是一種可預期的害怕與淒然。然而她卻不能強求揚之留下來,就算她的強求有效,她的自尊也不會允許。
有時候,煙如真『不知道』該笑或者責備命運的嘲弄?她狼吞虎嚥的吞下了揚之能給她的所有感情,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消化?也許,她沒有資格怪罪命運,她該笑該責備的正是她的『不知道』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