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點點頭。
她又問:「幾號?」
「三八四。」
「我的天,真是我的家,她還在,我的家還在!」
她連忙掏出鎖匙,開門進屋。她沒有發出歡呼聲,相反,她大聲哭泣。
小山走到另一邊去。
有幾個壯漢在瓦礫堆中尋找失物:半隻洋娃娃、幾頁書、照相架子。。。。。。那樣大個子也忍不住流淚。
一隻狗走近,可是找不到主人。呵喪家之犬。
小山惘然蹲下,在地上拾起一隻毛毛熊玩具。
她用手擦臉,該剎那感覺如尖錐刺心。
人類的建設竟如此不堪一擊。
金找到她朋友的屋子,可是只看到一隻燒焦了的洗衣機。她大惑不解:「家俱呢,樓梯呢?」
這時,有記者及攝制隊前來採訪,他們也呆若木雞。
松培唏噓說:「我們走吧。」
回到家中,看到老大與老二坐在他們母親面前。
只聽見依斯帖說:「你們三個打算承繼酒莊?」
老二笑笑,「酒莊未必交給我們。」
依斯帖詫異,「那給誰哦,無人可活到一百歲。」
「日本人極有興趣。」
「售予他們?」
老大咳嗽一聲,「那得問外公外婆。」
依斯帖微笑,「對,我是外人,不便與我說。」
一眼看到老三,「唷,」意外驚喜,「松培你長這麼高了,三兄弟數你最像華人。」
老大尷尬,他生母像是忘記他根本不姓余,他沒有華裔血統。
看到兒子她還是很高興。
她歎口氣,「都是大人了。」
她有三分醉,話相當多。孩子們的喜怒哀樂,她卻完全不知曉。
然後,她堅持要走。鬆開他們也不留她,任她把車駛走,來去就似一陣風。
小山輕輕問:「為什麼不請她多住幾天?」
鬆開答:「她不慣,我們也不慣。」
松培忽然問:「上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前年感恩節。」
「一年多兩年了。」
大家擱下話題,各管各去做事。
這樣好客的一家人,對至親卻如此冷淡。
回到樓上,小山發覺她的手提電話響個不停。她去接聽。
那邊傳來沉宏子十分諷刺的聲音,「女兒,女兒,地球要與女兒對話。」
「爸,我在這裡。」
「你在冥王星還是金星?科技了不起,聲音如此清晰。」
小山沒好氣,「我在火星的衛星福布斯。」
「小山,聽我說,森林大火一發不可收拾,你需離開當地。」
「我們沒問題。」
「小山,我們已抵溫市,明天就來接你。」
什麼?小山心頭一陣溫暖,呵,爸爸來了。
「郭思麗說危險。。。。。。」
又是郭思麗。本來彷彿是手心裡一條刺,不知怎樣,不但沒把她拔出來,現在居然長得牢牢,成為血肉一部分,無論如何除不去了。
小山輕輕說:「爸,這裡人多,你們不方便出現,我來見你們好了。」
「我們在海灘路一百號那幢公寓,你幾時可以到達?」
「明天傍晚我乘夜車出發——」
「你又不是做賊,為什麼趁月黑風高行事?」
小山氣結。
這時,小山聽見一把聲音溫柔地說:「宏,你說話顏色太豐富,只怕聽者多心,你目的是什麼,講清楚就是,切勿威脅,亦毋需諷刺。」
沉宏子歎息一聲,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一會他說:「多謝指教。」
郭思麗對他有正面影響,這女子說話條理分明,應該加印象分。
但是沈小山卻覺得與她親善,彷彿等於對自身不忠。
她那擁抱著名貴手袋略為臃腫的俗態,在她心目中拂之不去。
小山已把敵人兩個字從她身上除下,可是要做朋友,沒有這個必要。
「可否搭早班車?」
小山堅持:「夜車比較快。」
「我們去車站接你。」
「我認得路,我會來按鈴,爸你甩不掉我。」
「明晚見。」
小山掛斷電話。
小山沒聽見沉宏子抱怨:「唉,真要學幾年外交詞令才敢與子女說話,父母動輒得罪,時代洪流滔滔,大勢所趨,少年再也不會與家長合作,總而言之,你說東,他說西,你說來,他說去。。。。。。」
小山走到窗前,她本來想吸口新鮮空氣。一抬頭,驚得呆住。「我的天。」她雙膝一軟,坐倒在地上。
只見一條火路,自山坡蜿蜒而下,絲絲白煙上升,大火已蔓延到山的這一邊來。
「不,不。」小山掙扎起來奔下樓去。
她看到金焦急的眼神。
兩人緊緊握住雙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警察上門來。
「花瑪先生,花瑪太太。」
他們迎出去。
「準備疏散,收拾細軟,一聲令下,一小時內無論如何要離開酒莊。」
他們下了命令立刻離開,急急駕車去警告另一家。
兩隻尋回犬嗚嗚低鳴,伏到主人腳下。
花瑪老先生坐下來,「走」,他說:「走到什麼地方去?」他是同自己說話。
鬆開是長孫,危急之際忽然堅強,「我建議先解散工人。」
老人點頭,「說得對,你立刻去廠房通知他們關閉機器,準備疏散。」
老太太急痛攻心,「這損失。。。。。。」
「噓,噓,」老人把妻子擁在懷裡,「現在不說這個。」
松遠說:「我到田里通知工人。」
老人點頭,白鬚白髮都似警惕地豎起。
他轉過頭去,「金,小山,你們立刻離開這裡。」
金忽然笑了,她說:「我二十歲就在酒莊做工,這即是我的家,我跟著你們。」
老太太說:「金,這不是你的家,快走,跟大家到庇護中心去。」
金固執地說:「別叫我傷心,這正是我的家。」
老太太不去理她,「小山,你與金立刻走。」
小山動也不動,「婆婆,我幫你收拾重要物件,我們作最壞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