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下床,走進浴室開亮燈,看到自己骯髒的頭髮面孔。她立刻淋浴。頭髮裡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乾淨。這時,手腳皮膚擦損部分才開始炙痛。小山呻吟,她像被人毆打過似的。
有人敲門。
郭思麗捧進香草奶昔及青瓜三文治。這是另外一個世界。
小山道謝。
郭說:「曬得這樣黑,三十歲後皮膚會發皺。」
小山邊吃邊說:「也許,將來整張皮可以換過。」
郭思麗給她止痛藥及消炎藥。
「在酒莊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
郭思麗笑笑,「你的眼神不一樣了,現在,有了層次。」
她又取來乾淨衣物。然後,也不再多說話,說聲晚安,退了出去。
可是,這時天色已經微亮。
小山脫下浴袍,換上柔軟的運動衫褲。
稍後,大家都起來了。
小山同父親說:「我想回去看看。」
沉宏子放下報紙,「你認識他們多久?爸爸重要還是他們重要,你聽爸的話還是外人的話?」
小山看著他,「爸,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照忠實意見回答就是,不用拿大帽子壓我,你太戲劇化了,現在又不是上頭向你問責,叫你引咎辭職。」
沉宏子氣結,「小山,你儘管提出要求,何必說上兩車話,你教訓起爸爸來了。」
郭思麗用手托著頭。真熱鬧,她想。她不知道好戲還在後頭呢。
當下沉宏子賭氣地說:「不准再回災場,休息完畢,我同你去大學參觀。」
小山還想說什麼,只見郭思麗朝她使一個眼色。
稍後沉宏子出去跑步。
小山幫著洗杯碟。
郭思麗說:「你爸心情欠佳,政府機關裡出了一點事,他成為代罪羔羊,都叫上頭棄卒保帥,犧牲他算數,叫他辭職呢。」
小山吃驚,「瞧我這張烏鴉嘴。」
「我是勸他退下來,他說不是賭氣,而是女兒還有好幾年大學開銷,正是最用錢的時候。」
小山連忙說:「不要管我,我可以半工讀,或是向政府貸款。」
「你爸自有主張,他也是老資格了。」
小山搖頭,「不知怎地,三十年過去,他在政府裡始終不算紅人。」
「想紅,那是得削尖了頭皮鑽營。」
「也幸虧我爸不是那樣的人。」
「可不是,我已請長輩從中斡旋,你放心,很快,敵人會轉移目標,另找箭靶。」
小山十分欽佩她如此圓通。
郭思麗看著小山,忽然問:「可是戀愛了?」
小山否認:「他們是我的兄弟,雖無血緣,但是近親。」
郭思麗點點頭。
「他們三個都是有怪脾氣的混血兒,自幼跟外公外婆在鄉鎮生活,一定寂寞,老人家慈愛但專制,不好商量,我與老三友善,但卻欣賞老大,不過,最英俊的是老二。」
「他們對你也同樣好感?」
「一見如故。」
「那是一種緣分,值得珍惜。」
「我想回去看看。」小山講出心事。
「危險,警報尚未解除,居民不得隨意回轉。」
小山頹然。
「這次外游,叫你心智成熟。」
小山額角鼻尖開始退皮,臉頰雀斑點點,似個頑童,模樣可愛。
郭思麗因而說:「我有朋友,在中文報做編輯。」小山還沒聽懂。
「記者每日穿梭火災場地做新聞。」
呵,小山明白了,郭思麗有辦法,她有極寬極深的人際網絡,辦事方便。」
「或許,你可以隨軍出發,不過,千萬要跟隨大隊,不可輕舉妄動,唉,你爸可不會放過我。」
「謝謝你,謝謝你。」
郭思麗看著小山,「少年這種百折不撓的精神,倘若用在正途上,人類早已征服宇宙。」
小山笑出聲來。
「小山,別浪擲青春,如此流金歲月,一去不返。」
「是,是。」小山並不打算聽從忠告。
下午,她們在市中心觀光喝茶。
北美洲所有城市感覺都差不多,縱使有一兩個特別觀光點,小山也不感興趣。
街角有紅十字義工會為山林大火勸捐。郭思麗上前放下兩百元。
她的慷慨引起途人紛紛往募捐箱裡丟錢。
稍後沉宏子接她們往大學參觀。
他問女兒:「可還喜歡這個地方?」
小山回答:「唯一可取之處是一種自然悠閒氣氛,先進國家極少有類此優逸。」
郭思麗笑:「有時,節奏緩慢得叫人生氣。」
沉宏子歎口氣,「也許人家是對的;為什麼不好好享受生活?不如主張無為,非攻,試問急急去何處,匆匆爭何事?青年過後不過是中年,再往前走,即是老年,趕什麼?」
小山先笑出來,「嘩,莊子墨子都跑出來湊興。」
郭思麗拍拍男伴肩膀。他們已有相當瞭解,彼此作伴。
小山說:「洋人最崇拜的是孫子,把他的兵法譯成英語,動輒舉例模仿,據說用在商場上,百戰百勝。」
沉宏子卻說:「四年大學,學費加上生活費總結驚人,畢業之後出來打工,月薪微薄,十年尚未歸本,為什麼高級教育如此昂貴?」
「因為並非必需品呀。」
「你瞧,全世界實施這一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他們享用一頓豐富的海鮮餐。
回到公寓,沉宏子與郭思麗在小客廳看電影。
小山隨口問:「什麼戲?」
郭思麗答:「後窗。」鼎鼎大名。
啊,小山不由得坐下,看了一會。
只見艷光四射藍眼金髮的女主角穿著令人讚歎的華麗時裝在一間陋室裡兜兜轉轉,沉宏子他們看得津津有味,小山卻不投入。
代溝,名片對她來說毫無共鳴,真實世界水深火熱,中年人嚮往那若隱若現情慾的刺激張力,小山只覺不耐煩。
她回房休息。
終於做夢了。
小山回到葡萄園,只見融融大火,血紅一片,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來,她焦急地四處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