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我不是十八歲無知少女,我清楚自己意願。」
「這不是說我嗎,指桑罵槐。」
「我一個人也可以玩得很高興。」
「余先生呢?」
「余先生有他自己想法。」連她也叫他余先生。
「你們結婚有多久?」
「明知故問。」常允珊啪一聲掛斷電話。
沒多久,沉宏子這樣問小山:「要不要回來陪爸爸過節?」
「你有時間?」
「思麗陪父母到英國探親,我落了單。」
「你為什麼不一起去幫忙擔擔抬抬?」
「我就是不想一路幫他們看行李找車子改飛機票轉酒店房間。」
沈小山笑得嗆咳。
「你來還是不來?」
「媽媽也叫我陪她,我忽然成了香餑餑。」
「她也為難,那余某一大堆孩子,連現成孫子都有啦,三代同堂,甚難應付,她事前沒看清楚。」
小山不出聲。她也不得不承認,老媽選對象,眼光一向欠準。
「你不願做跟班,郭家放過你?」
「他們有傭人跟著去。」
「郭思麗沒有不高興?」
「豈能盡如人意。」都說出真話來了。
小山說:「我隔日給你回復。」
第二天,她走向圖書館,忽然看到眼前白點飛舞,在亞熱帶長大的她以為是昆蟲,本能伸手去拂,電光石火間她明白了。
是雪花。初雪,輕俏優美,落到一半,又隨風往上揚,小山仰起頭,欣賞良久,心中讚歎。但是她隨即又覺得淒清,低頭不語,靜靜走進圖書館,在那裡蹲了一個下午,一直看著窗外若隱若現的雪花。
晚上,沉宏子又找她。
「小山,不好意思,計劃改變,思麗不跟父母,她陪我去大溪地,原來我在她心目中,仍佔地位,哈哈哈。」
「不相干,你倆玩得高興點。」
「你呢,小山。」
小山沒好氣,「老爸,你就別理我了。」她用力掛上電話。
她一個人踏雪出去買晚餐。
天早黑,途人都心急想快點回家,路上人碰人,肩軋肩,平時禮貌不知丟往何處。
小山氣餒,半途折回,算了,吃個泡麵也一樣飽肚,路邊小販卻叫她:「熱狗,香辣熱狗」,小山忍不住買了兩隻,「可可?」小山又要了一杯熱飲。
她站在路邊大口咬下,忽覺淒涼,落淚。一邊吃一邊傷心,吃完一隻,另一隻放進口袋,走回公寓。
她比什麼時候都想念他們三兄弟,尤其是松遠。下雪的陰暗黃昏,真叫寂寞的人慌張。
回到家,看到松培的電郵,破涕為笑。
「小山,每個人都應該在北國生活一段日子,沒有季節的城市,不能啟發思維,你說可是?外公叫我們返酒莊過節,老二已經婉拒,他說酒莊已經易主,他會在春假去探訪老人,他現在一間電訊公司做策劃工作,薪酬不錯,你們最近見過面?他特地去酒莊與你說好,沒驚動老人。。。。。。」
小山發呆,忽然她發覺已經坐爛了口袋中的熱狗,啼笑皆非。
松遠不去酒莊,她也只好留待春季再與他見面。
老三又說:「我真不耐煩做功課,要求煩苛,題目眾多,虐待學生,我擅冰曲棍球,欲投考美某間大學體育系,日後必與父親商量。」
小山吁出一口氣。
她終於陪母親到夏威夷大島去住了幾天,穿嬤嬤裙,戴花環,學徒手潛水。
常允珊的經濟情況似乎大好,故此獨自度假,毫不介懷,一路與合夥人及同事聯絡,頭頭是道。
小山客觀衡量母親。
身穿黑色浴衣坐在泳池旁的她尚能吸引不少眼光,年輕的小山卻不知那是因為她就躺在老媽身邊。
說穿了,常允珊不過是一個辛苦經營的單身母親,可是今日社會盛行獎勵式教育,政治正確,用詞謹慎,像黑人叫美籍非裔人士,遲鈍兒叫學習障礙兒童等。故此,常允珊是一名能幹獨立的時代女性。漸漸她自己也相信了,長袖善舞,建立了小世界,再不傷春悲秋。
小山的潛水師傅,是一個土著年輕人,體內混著四種血液,一個人就是聯合國。他長得有一點像余松遠,主要是大家都喜歡赤膊。
他說:「最美的潛水地是澳洲北部的大堡礁,百餘種珊瑚,千多類魚。」
大島風光已經叫小山滿意。
假使余松遠也在就好了。
師傅帶小山去看海底火山熔岩,一團一團,形狀活脫像灰黑色枕頭。
「看到沒有,熾熱熔岩自火山口噴出,流入海中,被海水冷卻,一塊塊沉落海底,形成今日模樣。」蔚為奇觀。
真沒想到,如此庸俗乏味的度假地也有可取之處。
常允珊一邊聽手提電話,一邊學土風舞。說得起勁,索性走到棕櫚樹底絮絮不已。
小山頭上戴雞蛋花環,跟一個中年太太學習款擺。
舞蹈老師有感慨:「土風舞太過商業化了。」
那邊常允珊忽然被黃絲螞蟻咬了一串水泡,尖叫起來。
小山陪她去醫生處敷藥。
常允珊說:「回去吧,玩膩了。」心急與不耐煩一如少年人。
反而小山說:「我喜歡這裡,悠閒清淨,只賺一點點錢也可以過得很舒服,孩子們咚咚跳舞,肚子餓了捕魚烤香飽餐一頓,口乾采椰子飲汁解渴。」
常允珊噗一聲笑,「孩子,這是夏威夷群島,不是世外桃源,全美五十州之中以她生活指數最高。」
小山頹然。
「這是你喜歡花瑪酒莊的原因吧,你崇尚假自然,放心,那一半股份我會抓得牢牢,將來我騎鶴西去,那份子就是你的。」
「假自然。」
「當然,把你扔到無水電的阿瑪遜流域去,你吃得消嗎,你是那種窩在沙發裡邊喝香草奶昔邊閱國家地理雜誌邊歎大自然美妙的人。」
母親揶揄女兒。
老媽說得對,她們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一場山火已叫母女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