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蓉島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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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輕輕說:「她長得像湖水裡冒出來的仙子精靈,因此我看多了一眼,被毒打一身。」

  「值得嗎?」

  家真咧開紅腫流血的嘴笑了。

  「你一向最乖,沒想到也開始生事。」

  老大回來聽見,加上一句:「他那著名青少年荷爾蒙開始作動,今非昔比。」

  老二問:「叫你幹什麼?」

  大哥答:「你去了便知道。」

  「你看,小弟闖禍,連同我們聽教訓。」

  輪到大哥問家真:「算是出水芙蓉嗎?」

  家真答:「美得像圖畫裡的人。」

  「呵,畫中人。」

  「她名叫怡保。」

  「怡保是一個城市名字,也許,她在該處出生。」

  「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她用水殼勺桶裡清水沖身……」

  「嗯,臨時工人宿舍設備簡陋,沒有浴室裝置。」

  家真一呆,他倒是沒想到這點。

  家華似乎知得較多,「這是一班流動工人,貧窮,耐勞,苦幹,工頭付出極低工資,換取他們勞工,轉售資方,從中剝削,有欠公平。」

  家真怔怔地問:「她是工人?」

  「一定是工人女。」

  「為什麼叫她土女?」

  「因為她是土生,她不是華僑。」

  家真說:「但是我聽見他們講中文。」

  「也許這一班人當中有華人,與當地土著同化,生兒育女。」

  「他們可像吉卜賽?」

  「一單工程完畢,便搬到另一處覓食,似遊牧民族較多,他們脾性耿直,勤奮工作,但孩子們比較吃苦,居無定所,而且不能上學。」

  大哥語氣中有許多同情。

  家真說:「社會好像歧視他們,不應該呢,大家都是人。」

  大哥笑了,「你也這樣想?太好了,我正幫他們爭取權利。」

  「你?爭取?怎樣做?」

  「將來告訴你。」

  「大哥,我不小了。」

  家華笑,「待你偷窺女子沐浴而不被捉到之際,你才不算小。」

  家真哭笑不得。

  這時,家英回來,大哥二哥交換一個眼色,異口同聲,宣佈消息:「家真,爸媽要送你到英國寄宿。」

  家真大叫起來:「什麼?」

  是真的。

  他闖了禍,不是大事,確是極之猥瑣,見不得光的事。

  在保守及受人尊重的許家,這件事簡直是有辱家聲,非把滋事分子送出去不可。

  大哥笑說:「遲些早些,你總得到外國讀書,我已去了四年,家英陪你一起走,咦,家裡只剩我一名。」

  老二說:「媽說你結了婚家裡會熱鬧。」

  「結婚?」他笑。

  大哥高高在上,家真最崇拜家華。

  家華長得高,他浴室有一面鏡子,也掛得高,只有他一個人照得到。

  家真不想離家寄宿,他用毛巾蓋住頭,坐床上生悶氣。

  老二說:「家真塊頭不小,不知怎地,異常幼稚。」

  大哥解釋:「因為他舉止還似孩童,你看他,遮住自己,看不見人,便以為人也看不見他,三歲幼兒才如此逃避,鴕鳥政策。」

  家真放下毛巾。

  大哥丟下話:「大人會勇敢面對。」

  他們出去了,順手替家真熄燈。

  家真心想:要把他送出去讀書,可是先通知家裡每一個人,然後才知會他,他有什麼人權?

  這一切,都是為著他在不適當的時候,去了一個不適當的地方,做了一件不適當的事。

  家真再用毛巾蒙起臉。

  半晌,有人叫他:「家真。」

  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對不起。」

  「不管你事,全是壞朋友教唆,去寄宿你可免卻這等壞影響。」

  母子握緊手。

  媽媽看上去永遠年輕秀美懦弱,完全不像三子之母,尤其不像二十三歲長子家華的母親。

  她時常戲言:「家華是我丈夫前妻所生。」

  當下她問家真:「大哥與你談什麼?」

  家真答:「叫我好好做人。」

  母親遲疑一下又問:「可有說到什麼運動?」

  「他一向是籃球好手。」

  「不,不是體育運動,」母親改用英語:「是工運那種運動。」

  家真全不明白。

  母親微笑說:「家真,你們都是我的瑰寶。」

  家真終於睡了。

  第二天一早醫生又來看他,見他眼睛腫得張不開,既笑又驚,立即檢驗,幸好無事。

  父親斥責:「去到英國若再鬧事,把你充軍到火地島。」

  家真知道火地島在南美洲最南端之尖,近南極洲,真去到那裡,倒也有趣。

  只聽見母親說:「不如租層公寓,讓家英家真同住,比較舒適。」

  父親厲聲反問:「要不要帶老媽子丫鬟書僮同去?不行,肯定住宿舍,免得他們胡鬧。」

  母親不再出聲。

  家真也動氣,充軍就充軍,宿舍就宿舍,怕?怕就不是好漢。

  下午家真坐房裡看書,花香更濃,一條綠籐趁人不覺,捲入窗內。

  他渴睡。

  家真不捨得離開明媚南國到濃霧陰雨的北國去。

  這時,他的損友又出現在窗外。

  「家真。」

  可不就是鍾斯先生。

  他鬼鬼祟祟在窗口探頭。

  家真沒好氣。

  「對不起家真。」

  「你知道就好。」

  「聽說你將往英倫寄宿?」

  「多謝你呀。」消息傳得很快。

  「你父叫律師陪著到我家來,與我爸談過片刻,他很客氣,講明來龍去脈,說是要提早送你去英國。」

  家真不出聲。

  「我爸當著他的面前責備我,他氣也下了。」

  家真仍然不語。

  「我爸說他雖是華人,卻是赫昔遜建造名下總工程師,多個朋友,總好過多個敵人。」

  家真心想:英人看不起華人,華人又看低土著,這世界充滿階級歧視,實際上割開皮膚,流出來全是紅色濃稠血液。

  鍾斯說:「講到底,蓉島是英屬殖民地。」

  他算是半個英人,與有榮焉。

  鍾斯爬進房來躺在小床上,「可是,我從來沒去過英國。」

  他很少提到身世,今日像是有所感懷。

  「聽我媽說,鍾斯氏在英國頗有名望,倫敦南部有個地方叫素裡,鍾斯是地主,擁有大片莊園。」

  家真惻然,不出聲。

  他知道鍾斯永遠去不到那裡,老鍾斯在英國另有妻兒,退休後一走,他們母子不知怎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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