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蓉島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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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終於鍾斯笑起來,「家真,你永遠是我好友,我們後會有期。」

  陽光下他混血眼睛與皮膚呈褐黃色,像是汗衫穿久了又洗不清的漬子,可是眉目精靈,討人喜歡。

  「再見鍾斯。」

  這闖禍胚順手摘下一朵大紅花,別在耳後,竄離花園無蹤。

  家華推門進來,縮縮鼻子,「咦,你抽煙了?」

  家真連忙答:「不,不是我。」

  一定是鍾斯帶來的氣味。

  「又是你那個淘氣朋友吧。」

  「他不是壞人。」

  家華微笑,「他也不是好孩子。」

  家真反問:「什麼叫好孩子?我是否好孩子?」

  「品學兼優,即是好孩子。」

  「那你與家英都是好孩子。」

  「偶爾犯錯,也不見得無可救藥。」

  家真笑了,「謝謝你,大哥。」

  「來,跟我走。」

  「去何處?」

  大哥開著一輛吉普車往小路駛去,家真認得這條路,他燒紅耳朵,羞愧無言。

  這條路通往工人宿舍,即是他前幾日被人抓住毒打的地方。

  大哥帶他來做什麼?

  他驚惶,頭抬不起來,汗如出漿。

  第二章

  忽然聽見大哥說:「到了。」

  家真偷偷一看,怔住,是,正是這個地方,那株老榕樹還在,長鬚如昔,可是,簡陋的一列木屋已經拆清夷平,變成大堆爛木。

  家真張大嘴動彈不得。

  那些人呢,都去了什麼地方?

  家華示意他下車。

  家真舉頭四望,他手臂擦傷之處還粘著膠布,那些工人卻已經消失。

  伊人又去了何處?

  這時,大哥的朋友走過來說話。

  「工人抗議無效,違章建築一夜拆清,他們已搬到附近鄉鎮去住,交通不便,往來要個多小時。」

  大哥無奈。「可有盡量為他們爭取?」

  對方答:「他們不聽我們聲音,只是推說官地不許違章建築。」

  「這群建築已經存在年餘,為什麼遲不拆早不拆偏偏趕在風季拆清?」

  「有人投訴他們太過接近上等華人住宅區,引起不安。」

  「誰?」

  「不知道,肯定是一名高級華人。」

  大哥與朋友苦笑。

  家真心中牽動:太湊巧了,是否因為他在這裡捱打得緣故?

  這時有一輛大貨車駛出來,工人把廢料倒進車斗。

  那輛大貨車身上漆著橙色英文大字:赫昔遜建造。

  家真不敢再聯想下去。

  大哥叫他:「過來這一遍。」

  家真跟著大哥走進樹林。

  家華伸手一指,「這一帶樹林與小溪已遭破壞。」

  樹林打敗已被砍伐,空地用來種蔬菜及馬鈴薯,溪水污濃濁,垃圾漂浮。

  大哥的朋友說:「土著總覺得人類凌駕大自然至上,卻沒想到,失去大自然,人類根本無法生存。」

  這時,他們忽然聽見隆隆隆巨響,像是天邊響起巨雷。

  三人大吃一驚,抬頭望去。

  之間一輛巨型推土機一條龍似正朝叢林駛去,無堅不摧,一路上壓平樹木泥土。

  大哥朝前奔過去,司機停下機器,與他說話。

  不多久他氣餒地走回來,大力頓足。

  他朋友完全明白:「來了。」

  家華點點頭。

  家真問:「什麼怪獸來了?」

  「的確是怪獸,叫做殖民地資本家。」

  家真靜下來。

  司機再次開動推土機,家真又看見赫昔遜字樣。

  父親正是赫昔遜建造的總工程師。

  大哥帶他回家。

  那天許家遲遲沒有開出晚飯來。

  家真走到廚房找零食,看見母親寂寥地靠在後門看雨景。

  他叫她。

  母親一臉愁容轉過頭來。

  「媽,什麼事?」

  母親輕輕答:「孩子長大了,心腸不一樣。」

  家真內疚至深,「媽,對不起。」

  「噓。」

  這時,除出淅淅雨點打在芭蕉上,還聽見有人吵架聲,是父親與大哥。

  ————「是,森勿路將建商場,這是公司計劃,我聽差辦事,的確由我主理。」

  大哥說:「若把土著趕到絕路,他們必定跳牆,本來他們種蔬菜捕魚采樹膠摘蜂蜜,都是營生,此刻官商勾結,一步步把他們的土地收回,他們何以為生?」

  父親大力敲著桌子,「這是政府政策,我聽差辦事,是枚小卒,你又不是土著,管你什麼事?」

  「這種昧著良心的差事!」

  忽然傳來瓷器破碎聲音。

  「是我黑良心把你養得大學畢業回頭來教訓我。」

  母親淚盈於睫。

  家真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這時,家華衝出家門去。

  母親輕輕說:「這就是他在搞的運動之一。」

  那一晚,誰也吃不下飯。

  深夜,家真發覺大哥在房中收拾衣物。

  他驚問:「大哥,你幹什麼?」

  許家華轉頭笑說:「你看看印度。」

  印度,關印度什麼事?

  家華說下去,「印度遭剝削一個世紀,所有財富被搬得一乾二淨,金銀銅鐵錫鑽,統統去裝飾了大英帝國,待英人一走,一窮二白,到今日尚未翻身,為什麼要步印度後塵?」

  家真想一想,大哥可是考他歷史及經濟?

  他答:「也有點建設吧。」

  「什麼建設,學會打曲棍球?」

  家真說:「不不,馬球及曲棍球其實由印度傳入英國,正像茶與玫瑰由中國傳入。」

  家華笑了,「他們抽走所有資源,賺了大錢,賣掉你,你還幫他數錢,真正厲害。」

  家真著急,「不同你說印度,你打算去哪裡?」

  「我已到離家獨立的時候,家真,男兒志在四方,我會回來看媽媽與你。」

  家真不捨得他,抱住他腿。

  「喂喂喂,你是最小,但也別太嬌縱。」

  家華背上大帆布袋,抓件外衣,就出門去。

  家真急得直喊:「媽媽知道嗎?」

  媽媽就站在門口,把一卷鈔票塞在大兒手中。

  家華遲疑。

  媽媽輕輕說:「革命,請吃飯,都得靠它。」

  家華笑著走了。

  「記得打電話回來——」

  他的吉普車已經駛走。

  家真頓足,「媽媽,你怎麼讓他走?」

  「留不住他。」

  「他是你兒子:罵他,打他,不放他走。」

  媽媽哭笑不得,「將來你有了子女就必知道。」

  「我不會走,我會永遠陪著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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