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已完全幫到我。」
掛上電話,被朋友拉去說話,瞬息太陽落山。
人人曬成金棕色告辭,興奮地希望還有下次。
昆生捧著一盤水果走進書房,「媽媽,媽媽。」
書房裡暗,她一時沒有習慣光線,站了一會,忽然看見許太太倒臥在安樂椅旁。
她手一鬆,水果盆落到地上,昆生撲過去托起許太太的頭,只見她嘔吐了一地,一探鼻孔,已無呼吸,她被嘔出的渣滓窒息。
昆生立刻替許太太做急救。
她大聲叫丈夫:「家真,家真,打九一一。」
救護車到達的時候,昆生仍努力在做人工呼吸。
救護人員說:「太太,已經太遲了。」
昆生滿頭大汗,精疲力盡跌坐一旁。
她茫然說:「我只離開一刻。」痛哭起來。
家真呆若木雞,站在玄關,動彈不得。
這時周阿姨搶進門來,「家真,你需辦理手續,昆生,站起來。」
昆生抬起頭,她吸進一口氣,不得不站立。
家真走近,緊緊握住妻子的手,雙雙走出門去。
深夜,周阿姨輕輕同兩個兒子說:「從未見過一個家庭可以發生那麼多悲劇。」
志強看法不同:「人老了總會辭世。」
「家真兩個兄弟…」
「人生總有意外。」
周阿姨說:「找你們看來,一切稀疏平常。」
志明答:「那又不是,但生命本無常,短短一聲,充滿悲憤怒氣,失望難免。」
「噢喲,老莊意味。」
「家真反而輕鬆了,他不用再同時扮演三兄弟角色,今日開始,他做回自己即可。」
「許太太也好,她那樣想念家華,今日可與他團聚。」
周阿姨忽然問:「你猜他們母子見面,是小時候還是今日模樣?」
志強想一想:「肯定是今日模樣,那樣家華哥可以照顧兩老。」
在許宅,家真也問:「你猜母親見了家華家英,他們是否還替模樣?」
昆生想一想,「最好家華十五,家英十歲,那是媽媽最開心時刻。」
家真唏噓,「他們都去了,留我一人幹什麼?」
「你還得照顧我們母子。」
「昆生你是一直照顧我才真。」
「我有嗎。」語氣意外地略帶辛酸。
她比他大,婚前已經明白可能需要遷就,結果情況比想像中好得多。
昆生記得第一次遇見家真,竟在一個那樣突兀的地方。
親友們都喜歡問:「賢伉儷在何處邂逅?」
昆生請他們猜。
猜到第一百次還未中,連潛水艇,飛機,電梯,酒窖…都提到,全猜不中。
她記得他混身戰慄,臉色金紙,鼓起無比勇氣控制傷悲恐懼來辨認親人。
其他親友全沒到。
終於,他崩潰下來,倒在地上抽搐,事情可大可小,祝昆生見過一個病人從此失常。
她立刻負起做醫生的責任。
當時她心中想:可憐的靈魂。
她願意照顧他一世。
她父母曾說:「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日子不好過。」
昆生點頭,「可是,我與家真很少在家,我倆每週工作一百小時。」
「他們很靜,都有心事,不願打開話盒子。」
「祝你幸運,昆生。」
這麼長一段日子,她第一次地聽見家真表示感激。
她說:「許久沒回娘家,我回吉隆坡走一趟,佳兒與我同往。」
「我陪你們。」
「你會無聊,你與周氏兄弟都離不開實驗室。」
「你去多久,誰來料理我生活起居?」
昆生好笑,「你自己。」
家真坐下想了一會,「對,你也是人家女兒,我把你摘了過來承擔孝敬許家老人責任,辛苦了這許多年,是該放你回家見父母了。」
佳兒扮大人老氣橫秋向父親打聽:「吉隆坡是什麼樣的地方?」
「你可要做資料搜集?回來返學校可作報告,來,翻開世界大地圖,讓我告訴亞洲在何處,又距離加州多少哩,經緯度如何,時差若干,氣候有什麼分別…」
昆生笑著接上去:「跟著,寫一篇論文。」
「請每日同我聯絡。」
「我懂的。」
他們母子啟程探親,保姆放假。
一抵步就有照片傳真過來,外婆外公年輕力壯,且神情愉快,昆生與佳兒都裂開嘴笑,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諸位親人,呵,這才是一個正常家庭,家真辛酸。
半夜口渴,叫昆生:「水,水。」
猛地想起,昆生在半個地球以外。
他走向廚房,經過書房,聽見碎碎的華爾茲音樂。又脫口問:「爸,是你,你回來了?」
原來是他睡前忘記熄掉收音機。
他洗了個臉,索性回實驗室去,那裡隨時有同事作陪,是個不夜天。
昆生撥電話回來,那邊永遠人聲嘈雜,熱鬧非凡,他們都說同一可愛土語方言,自成一國。
「佳兒好嗎?」
「他隨表哥採集昆蟲標本。」
「何種昆蟲?」
「甲蟲類。」
「嘩,一定精采。」
「不同你說了,我們騎自行車去市集吃冰。」
家真艷羨,但他卻知道,他與他們夾不來,他只想念自家兄弟。
辦公室外有人叫他:「家真,來看看最新晶片。」
下午,他同周志強說:「我想退休。」
志強答:「我知道你遲早會這樣說。」
志明說:「的確這半年以來你都沒有更新主意,似乎幫佳兒做功課才是你發揮才智時候,但是放假休息完畢,又是一條好漢,不必退下。」
「我想去湖畔飛線釣魚。」
「我倆陪你去。」
「你倆計劃多多,哪裡走得開。」
「家真,要退齊齊退,把整間公司出讓。」
家真看著他們。
「你不在實驗室,蛇無頭不行。」
「也許我們才應退下,用實踐來結婚生子。」
家真呆呆看牢他們。
「你,許家真,你立刻到吉隆坡去尋回祝昆生,我們負責找律師來賣盤。」
家真問:「不會太倉猝?」
志強笑,「再遲怕沒有買主。」
志明點頭,「就這麼說好了。」
家真忽然問:「什麼叫尋回祝昆生?」
他們兩兄弟對望一眼,「家真,這些日子,你受憂傷佔據,苦不堪言,無暇體貼妻子,她也諒解,這是你回報她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