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容想起了她父王對奴隸慣有的無情。
「那是因為他發現我活著比較有用處。」李承安隨手從旁邊的苗圃裡拔了兩株草,「比如說,你認識這些嗎?鋸齒邊葉子的是卡炳草籽,紫紅色葉子的是兔苕絲草,都是隨處可見的最便宜的草藥。」
對著她迷惑的眼神,他繼續說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三份卡炳草籽配上一份兔苕絲草,再配上馬鈴薯苗芽根,就是能讓成年人麻痺致死的毒藥。」
毒藥?澹容倒抽一口冷氣。「難道父王需要你們暗殺……」
「聰明的女孩。」
李承安低頭吻了吻她的嘴唇。「下毒、刺殺,王國裡總有些骯髒的事情需要這種手段解決。在你父王的眼裡,用骯髒的奴隸去做這些骯髒的事,再合適不過了,但你父親犯下了一個最大的過錯,就是低估了奴隸的腦容量。」
澹容沉默的低下了頭。
但她的頭很快被一隻手抬起來。「你不用低頭。」命令般的語氣,但他的聲音是溫和的,「骯髒的是這個制度,是身為統治者的你的父親,是沾滿了血腥的我,但不是你,你不用為了這些低頭。」
不!骯髒的還有我。澹容在心裡無聲的說。
早在下令鞭打她的奴隸的那一刻,她就是同樣骯髒的。
眼睛不由自主的沿著深深淺淺的傷痕,尋找著曾經被她傷害的痕跡。
「在這裡。」李承安拉住她的手,摸向胸口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痕跡。「其他的都消失了,鞭痕比較容易褪掉。」
澹容慌亂的縮回她的手。
就好像被當面發現過錯的孩子那樣,原本依偎著他肩膀的身體也猛地坐直,手指緊緊的捏在一起,捏到指尖發白。
她好像忘了,現在她還坐在他的腿上,否則肯定會跳到地上去的。
李承安有點好笑的盯著她看。
每次都是這樣,因為種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責罰他,傷害了他之後,看著他滿身的傷痕,就是這種後悔得想要哭的表情。
然後她就會跑進房間裡一個人待上好久。
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她就會高傲的在他簡陋的床邊丟下一瓶藥劑,說:「沒人要的藥,你拿去用吧,我可不想為一個奴隸花錢收屍。」
其實那是最好的藥劑,聽說是她好不容易向宮廷醫生求來的。
或者是冷著臉走到他的床邊說:「沒用的奴隸,連塗藥都不會,藥拿過來,我來塗。」
其實,她那種笨手笨腳的動作,還不如他自己上藥來得快。
直到她十三歲那年,不知從哪裡打聽出他最大的夢想。
渴望進人王都衛隊,渴望能夠挺直身體,站在陽光下,自若的接受來自各方的讚歎視線。
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
於是,在又一個受了懲罰的夜晚,他的主人悄悄摸到他的床邊,小聲說:「我弄到一瓶可以除掉奴隸烙印的藥水哦。」
他清晰的記得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夜晚。
他的小公主赤著雙腳,跪坐在他的床頭,向他舉起那個不起眼的瓶子。
亮閃閃的眼睛興奮的閃耀著,帶著渴望得到期許的眼神。
王室最小的公主,為了維持主人的身份而無情的鞭撻她的貼身奴隸,卻又同時渴望著奴隸的友好和親近。
這樣矛盾的心態,該說什麼好呢……
李承安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盯著他懷中的王后,直盯到她咬住嘴唇,又擺出那副防禦的姿態,他無聲的笑了一下,站起來說:「明天就是夏之日了,我還要去準備祭天祈福的事,你繼續睡吧,睡醒了以後別忘了給苗圃鬆鬆土,澆澆水。」
望著那走遠的頑長身影,澹容怔怔的站在原地。
不知為什麼,中午賭氣般的對話清晰的跳回了她的腦海。
「為什麼我要天天做這些事?」
「你是本國的王后,這些事情當然要會做,否則怎麼得到民眾的承認?」
「天天拔草、澆水、松上,民眾就會認為我是個合格的王后了?」
「不,民眾看到的是你努力做一個合格王后的決心。」
難道那個男人……真的想要她成為他的王后嗎……
「尊敬的王后。」草叢邊走過來的園丁佝淒著身子,向她行禮問好。
「咦,是園丁,我剛剛找了你好久呢。」澹容客氣的回應道。
穿著斗篷的園丁低著頭,嘶啞破碎的嗓音說:「我一個下午都在這裡。」
「啊……」
澹容的臉紅了。
天哪,那個該死的承安,竟然當著別人的面和她……天哪!
想到之前兩個人在草地上翻滾的樣子,她的臉好像火燒似的,無地自容。
「我……我沒有察覺你在這裡……」
「您當然不會察覺。」園丁說,「您和英俊的王翻雲覆雨,甜蜜的說著情話的時候,怎麼會注意到身邊的動靜呢?」
冷漠的語氣,讓她頓時警戒起來。「你是誰?摘下你的斗篷!」
「尊敬的王后,您應該不認得我了吧。」
園丁嘲諷的說著,慢慢的摘下了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張似陌生又似熟悉的臉。
看清那張面孔的時候,澹容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週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第七章
那本來是一張年輕美麗的臉。
澹容依然清晰的記得那象牙色的光澤皮膚,小巧紅潤的嘴唇,她的表姐喜歡微微的歪著頭,用溫柔的眼睛望著她。
如今,同樣的一雙眼睛裡,滿是滄桑。
「還記得我是誰嗎?」刺耳的嗓音平靜的說。
那陌生的聲音讓澹容驚訝的站起來。「表姐……你的嗓子怎麼了?還有你的臉……怎麼變成這樣?」
她的臉色驚得煞白。溫柔嫻靜的華英表姐,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呵,連你也差點認不出來了?」華英摸著自己凹凸不平的面孔,淒涼的一笑。
最初的震驚過去,十幾年來的親近感浮上了心頭。
澹容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被關在閔領嗎?我沒有聽到赦免王族的消息。」事實上,她曾經提過一次赦免家人的提議,但她的王當場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