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不必重提。」
「是嗎?」宋謙帥氣地摸摸鼻子,笑容未減。「我一直很擔心你,怕你無法忘記過去的事重新開始,雖然那時……」
「夠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她力持冷靜。
宋謙彷彿是個發現敵方破綻的將軍似的,帶著若有似無的得意或存心,裝作不懂她的意思續道:「我還是很關心你的,只是你突然失去消息,我四處打聽卻沒有人知道你的下落,結果……呵呵,幸好還有緣相遇,我一直告訴自己,如果能讓我找到你,如果能再重頭來過,我一定不會重複當年的錯誤,我希望……」
「宋謙,這位是村上憐一;村上憐一,這是宋謙,一個——以前的朋友。」黎忘恩打斷他的話,強行為兩個男人相互介紹。
這個最沒有文化涵養的人竟然能在故宮找到工作?令她不得不懷疑故宮的人事處理能力,是否差勁到不知道他文化知識的底限僅止於知道翠玉白菜是玉做的。
兩個男人禮貌性地握手互道幸會,村上憐一併沒有錯過黎忘恩瞬間乍變後又強迫自己安之若素的神色。
女人遇到男人會臉色一變、覺得不自在的原因少得可憐,比方說——在毫無預警之下遇見昔日男友。
很顯然的,她並不願意和這個叫宋謙的男人多交談。
這樣的黎忘恩讓他覺得……很無助。
他竟然覺得她很無助?她,黎忘恩?會有無助的時候?村上憐一對於浮現在心頭的想法感到訝異。
雖然無助是最不適合放在她身上的形容詞,但此刻他只找得到這個形容詞。
該不該幫?
在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村上憐一發現自己的手臂早先於理智一步的環住黎忘恩的纖肩,嘴也不讓雙手專美於前,搶在理智之前開口:「很抱歉,我們有事必須先離開,很高興認識你,宋先生。」
「好吧,下次要來之前先打個電話給我。」宋謙的目光掃過兩人,並沒有洩露出觀察後的感想,順手遞張名片給他。「我會特別招待忘恩和——你,村上先生。」
宋謙別有用意的拉長尾音,換來村上憐一的客套頷首回禮。
就在他們轉身欲離去時,宋謙冷不防的從後頭抓住黎忘恩的手。
黎忘恩像被雷擊似地猛然一震,迅速轉身同時抽回手喝道:「你做什麼?」
「我……」宋謙咧開嘴,笑臉迎人,「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長髮的樣子很好看。你還記得吧?我一直很欣賞長髮的女人……」
「與我無關。」
「忘恩。」
「還有什麼事?」素來平穩的口氣顯得不知所措,洩露出一絲心慌意亂。
「我只想告訴你我一直很想再見到你,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過去的事,她沒有再次翻閱溫習的打算。
對於生活這本書,她向來不是會一再溫習的好學生,總是不斷不斷地急於翻往下一頁。
不願溫習過去,是因為溫習並不會讓她得到好成績。
冷漠回應宋謙的熱切後,在村上憐一極有默契的幫忙下,她轉身離去。
並肩同行的村上憐一驚訝地發現掌下的纖肩隱隱傳來一陣又一陣輕微的顫抖,他訝然地側首看去,只見一排貝齒不斷咬緊下唇,貝齒的主人彷彿正極力克制些什麼。
難過、哀傷……此時此刻,從黎忘恩的面無表情中他讀到這樣的訊息。
他原本以為就算天塌下來她的臉色還是會一樣地毫無表情,可是一個叫宋謙的男人才出現,就能讓她神情驟變。
他感到吃驚,同時也莫名地介意,在心裡,有種硬石壓下的耿耿於懷。
他介意什麼?村上憐一暗自思忖著,發現竟和上回對隆史和她相處融洽的事實介意的情況相似。
為什麼?他再次自問,卻一樣沒有答案。
而這次,明知怎麼想都沒有答案,毫無經濟效益可言,但他不管怎樣就是無法丟開疑問。
他在乎她,沒來由的就是在乎。
* * * * * * * * * *
第一根——他知道理由:她心情不好。
第二根——他明白原因:她心情非常不好。
第三根——他清楚事由:她需要借此來發洩。
第四根——他告訴自己:心傷要靠時間來平復淡忘。
第五根——他做了決定:開門下車走到車頭,伸手過去捻熄公害製造者用來惡化空氣的工具。
「你煙抽太多。」隨身的面紙不知有幾張是花在收拾被自己捻熄的煙蒂上,這是另一回。「對身體不好。」
「你嫌不好聞,就離我遠一點。」回應他的,是拒人於千里、甚至是萬里之外的冷淡。
「別來惹我」的警告意味明顯強烈,但村上憐一仍執意要趟這渾水。
「不是不好聞。」村上憐一拍掉掌心的煙灰、擦淨手,看著依然面無表情的黎忘恩。「是臭。」
「你這個可惡的空情清淨狂。」
村上憐一扯扯唇角,不予置評。
腳跟往後踩上保險桿,向後傾靠在車頭上,黎忘恩的視線依然停留在遠方,沒有焦點的茫然一片。「你有傷心的經驗嗎?」
已經承受重量的休旅車再一次因為重量加附而下沉,村上憐一躺靠上另一半空出的車頭,遙望黃昏時分橘黃朦朧的山形。「文藝小說的遺毒嗎?只要是傷心的人,不是提一袋啤酒往海邊跑,就是到山上抽煙解悶。」
「原來日本的文藝小說和台灣的沒差多少。」發洩傷心的方法少得可憐、蠢得讓人歎息。「老掉牙的肥皂劇。」
「至少你有點新意。」她是看著山抽煙解悶,但不同的原因是——故宮附近的停車場正好面對一座山,而她,似乎還沒有開車離開的打算。
不是鬱悶的人去就山,而是山倒霉地遇上她這個鬱鬱寡歡的人。
「你有過傷心的經驗嗎?」她問。
「不曾傷過心的只有還沒出生的人。」
「被傷?還是傷人?」
「人不是被傷就是傷人,一而再的不斷循環;人與人之間總有傷人的時候,當然也有被傷的時候。」又落入雞生蛋、蛋生雞這種沒有標準答案又毫無意義的問題中了。村上憐一有所了悟,但此刻,他想跟她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