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變身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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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田三兒任他去看,三天三夜來,別人跟他說話,他全部置若罔聞,什麼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大丈夫何患無妻……全都是沒用的廢話!還不如深夜的一碗熱粥,這才能稍稍忘卻他心頭的一絲哀愁。

  然而,失去小芋的傷痛,這輩子是不可能忘記了。

  生,不能相聚,唯有此時,能多陪著她,就多陪一會兒吧。

  壯壯瞧了畫像半晌,回頭看到三兒哥水水的黑眼睛,他也想哭了。

  「三兒哥,你很愛、很愛、很愛小芋姐姐,就像壯壯很愛、很愛、很愛娘,離不開娘?」

  「壯壯很聰明。」

  「唔。」壯壯走過去摸摸那上好的柳州棺木,一副很懂事的樣子道:「那把小芋姐姐放在這裡,三兒哥你就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傻孩子!」田三兒搖頭苦笑,眼睛酸澀極了。「人走了,還是得入土為安,我再怎麼想她,還是得讓她走……」

  「什麼是入土為安?」

  「唉!」望著那兩隻亮晶晶的好奇大眼,田三兒只能歎一口氣。

  壯壯太小,不懂世事,每回他在悲傷難過時,這娃娃就是會來吵他。

  吵嗎?不,一點也不,壯壯不像大人會說一些無謂的話,就說他自個兒的童言童語,不是安慰他,卻總能將他從悲傷中拉回來。

  小傢伙應該還沒有善體人意的能力,可好像天生就懂得他似的。

  真像小芋!

  五、六歲的小芋,稚氣未脫,連話都還講不好,卻能在他被村中頑童嘲弄他們孤兒寡母時,默默地帶他到溪邊,拿小帕子沾水,為他擦拭打架流血的傷口。

  猶記得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眸,飽含著擔憂的淚水,卻又拚命眨眼,很努力不給流下,教他瞧著好心疼:而下一刻,她已經綻開稚甜的笑靨,拉他去林子採野果,讓他忘記剛才打架不愉快的事情了。

  思及過往,心又緊緊絞痛,淚水也潸然落下。

  「三兒哥,不要哭……」

  一雙小手掌慌張地摸上他的大臉,到處亂抹,搓著他的鬍渣。

  又來吵他了!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索性將踮著腳尖的小身子抱起來,放在膝頭,拿袖子幫小人兒抹抹豆大的淚珠。

  「傻壯壯,你跟我哭什麼呀?」

  「嗚嗚,三兒哥難過,壯壯也難過啊!」小臉仰頭看他,扁著小嘴,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好像想將淚珠兒給眨回眼底。

  那拚命眨眼的神情……田三兒震楞住了,兩眼直直盯住壯壯。

  小胖臉再縮小一些,紮成一束小尾巴的頭髮改梳成兩條高高的小辮子,濃眉大眼換作小芋的清秀眉眼……這……這不就是六歲的小芋嗎?

  他忽地全身發熱僵直,雖說小孩兒的模樣差不多,都是一樣圓滾滾的可愛,可壯壯根本就是男娃娃模樣的小芋啊!

  或者,這只是他傷心過度的錯覺呢?

  壯壯被三兒哥瞧得莫名其妙,忘了陪他一起哭,就兩隻小眼盯住兩隻大眼,眨也不眨,互相對望。

  「嘻!」累死他了,壯壯咧開笑容,再用力搧了搧睫毛,拍手道:「三兒哥,你先眨眼了,你輸了。」

  他心頭更驚,為什麼?為什麼壯壯也會玩他和小芋小時候常玩的遊戲?這遊戲並不特別,很多小孩會玩,但特別的是輸的要讓贏的……

  「三兒哥,我給你捏鬼臉了。」壯壯說著便笑呵呵地舉起小手往他臉頰捏去,又搓又揉地擠出左眼高、右眼低的怪臉。

  「壯壯,誰教你玩的?」顧不得嘴歪眼斜,田三兒激動地搖著那個小身子,顫聲問道:「快跟我說,是誰教你這樣玩的?」

  當!他一直握緊在左手掌心的田字鐵片項鏈掉落地面,和水磨地磚相撞擊,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那聲音吸引了壯壯的目光,他立刻跳下三兒哥的膝頭,大眼閃亮閃亮的,興奮地就要蹲下去撿,「哇!在這裡,我……」

  「壯壯!」一個粗嘎刺耳的叫聲劃破寧靜的夜空。

  田三兒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婆婆獨一無二的破鑼嗓。

  「壯壯,快出來!別亂拿東西!」一身黑衣的婆婆就站在門邊,頭臉又蒙了黑巾子,簡直就是一隻大黑布袋。

  「可是,娘……」壯壯瞧著地上的鐵片,又瞧著門外的娘。

  「壯壯,別吵大爺,回去睡覺了。」戴了黑布手套的右手猛招著。

  「娘,妳這個……」

  「壯壯,別撿大爺的東西,快來呀!」

  壯壯疑惑地歪著頭,這不是娘的東西嗎?怎麼變三兒哥的了?

  「大爺,壯壯打擾你了,我這就帶他回去。」大黑布袋的聲音很急。

  「婆婆。」田三兒站起身子往門外走去,可怎麼他走一步,婆婆就彈開一步,一下子就躲到門外去了。

  待他走到門邊時,婆婆已經退開七、八尺遠,且還在踉踉蹌蹌地後退。

  「娘!」壯壯人小,腳步倒快,一溜煙鑽了出來,趕忙去扶娘親。

  婆婆一手撐住牆壁,一手緊握壯壯的小手,低頭道:「走了。」

  田三兒心頭一熱,都這麼晚了,婆婆明知他吃不下,依然定時為他準備三餐和消夜,還撐著病弱的雙腳站在門外癡癡守候,就像個娘親看愛兒吃飯了沒。

  「婆婆,多謝妳的關心。」他哀戚消沉的心頭湧過一股暖意,聲音不覺哽咽了。

  「大爺吃點東西吧,這才有力氣守靈。」沙嘎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壯壯回頭道:「三兒哥,你要吃飯喔,你不吃,娘會偷偷哭……」

  話未說完,婆婆突生神力,扯了壯壯跑了好幾步。

  夜深沉,大黑布袋和小壯壯消失在暗夜的院子裡,天上星子稀稀疏疏,厚重的烏雲飄過來擋住那僅剩的幽微星光。

  田三兒心情又變得沉重,一回首,仍是那淒涼的白布幔,還有長長的輓聯,在夜風中輕輕飄晃著。

  輓聯寫什麼他不知道,也聽不懂那拗口的詩句,但敬挽人寫的是杖期夫田三兒,師爺的意思是說,丈夫因為妻子死了,傷心痛哭到全身無力,必須拄著一根棒子才能站穩,為妻子守一年期的喪,這叫「杖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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