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加鞭,很快來到城外一間破敗的廟宇,這裡就是善心人士拿來暫時安放無主孤魂的義莊。
這種陰森森的地方人跡罕至,只有一個老頭子坐在廟門前打盹。
「我是田三兒,聽說……」他跳下馬,聲音梗住了。
「啊!你是田將軍?」老頭子猛一睜眼,慌地從椅子爬了起來,挖掉眼屎,眨巴眨巴地盯著田三兒,這才道:「那天我進城,聽說田將軍在找人,正好這兒有一具死了兩年的女屍,符合……」
「死了兩年?」田三兒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呆了。
「唉,兩年前兵荒馬亂,天天都有逃難的人死去,這女人二十來歲,說是從北方的山裡村來的,得了急病死了,她的相公暫將她放在義莊,說什麼過兩天就僱車送回家鄉,誰知等了兩年,一個鬼影也不見。」
丁初一這時才趕到,一聽之下,也跟田三兒一樣震呆了。
「她的相公?」田三兒慢慢地握緊拳頭。
「三兒哥,逃難的人這麼多,也不見得是小芋姐姐。」
「是了!」田三兒如夢初醒,顫聲道:「老伯,我要看她一眼。」
「看是可以看,可那樣子恐怕很難看,也怕辨認不出來……」
「你帶我進去就是了。」
穿過大門,原本微感懊熱的初夏忽然變涼了,冷風不斷地從廟宇正殿吹了出來,發出呼呼聲響,彷彿是來自陰間的悲鳴。
田三兒心臟一縮,他不怕鬼,卻極端害怕那真的是小芋!
進到屋內,只見一字排開十餘具棺木,有的還是新寄放的,有的則是佈滿灰塵蜘蛛網,也不知道在這裡擺多久了。
老頭子走到最旁邊的一具棺木,推開棺蓋,發出刺耳的吱吱聲,頓時讓丁初一起了雞皮疙瘩。
「姑娘,打擾妳了。」老頭子先向裡頭問候一聲,再抬起頭道:「田將軍,你可以看了。」
田三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沉住氣,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乍往黑黝黝的棺木裡看去,什麼也看不清楚,但屍身胸前一片閃亮的光芒卻立刻攫住他的目光。
「田將軍,我幫你掌燈。」老頭子點了燭火過來。
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那片閃光更加明亮,也立刻凝聚成型,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田字。
田三兒的魂魄瞬間被抽離,只留下一個空虛的軀殼。
好冷!這屋子真的好冷,冷得像是寒冰地獄,不但將他的生命凍死,還讓利刃般的冰柱刺得他鮮血淋漓。
「三兒哥!」丁初一已經猜到了,忙扶住高大的三兒哥,忍著眼淚道:「你再看仔細啊,這屍體……她的臉都枯掉了,這不是……」
「是小芋……」田三兒淚水迸出,聲音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男兒淚流個不停。「就是小芋……瞧,那條項鏈……是我親手做的……」
屍體胸前掛著一條紅棉線,繫住一塊世間絕無僅有的田字鐵片,那是他送給小芋的定情禮物,也是屬於他們倆之間的秘密,沒有其他人知道,也不會再有別人打得出這塊鐵片。
「就算小芋她……她嫁了人,至死……死還是戴著我送她的項鏈……」田三兒泣不成聲,心裡的痛苦和酸楚已是言語無法形容,只能不斷地拿拳頭猛捶自己的胸膛,恨不得就此跟了小芋而去。
怨蒼天啊!為何要有戰亂?又為何忍心讓相愛的人分離?小芋一定是不得已才嫁了人,可那人卻不懂得疼惜她,任她紅顏薄命,病死異鄉,久久無法落葉歸根……
天可憐見,孤單睡了兩年的小芋終於讓他找著了!
癡癡望向棺裡,他的淚水依然狂奔不止,心也緊擰得快要爆裂了。
昔日的甜美佳人,如今竟成乾屍一具,這裡這麼冷,她睡在這兒,甚至沒蓋一條薄被,這教怕冷總愛躲到他懷裡取暖的她怎堪忍受啊!
「小芋,我來了,妳不冷了……」他難捺悲痛,一心只想讓小芋取暖,淚眼模糊裡,伸長手就想抱起屍體。
「田將軍,等等啊!」老頭子急得大叫想阻止。
來不及了,乾枯朽爛的屍身不堪這一拉,頭骨連不住身體,立刻往後掉去,咚地好大一聲,撞到棺木底,而身體上面呈現黃土顏色的衣服一經碰觸,也立即成了片片碎屑,揚起了淡淡煙塵。
「啊?!」
田三兒心頭大慟,只能呆呆地看著身首異處的屍體。
他做了什麼傻事?小芋生前已經不得安寧,死了竟還讓她斷頭?!
「嗚哇!小芋啊!」他放聲大哭,涕淚縱橫地跪坐下來,一拳又一拳地捶著棺木,捶得一口薄棺出現了一個個破洞。他痛心疾首地哭道:「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妳要怪就怪我好了……嗚嗚嗚……」
「小芋姐姐……」丁初一也哭紅了眼。
老頭子歎了一聲,安置好屍體,重新掩上棺木。
冷風依然在義莊四處奔竄,發出呼呼哈哈的詭異笑聲,嘲弄著這世上所有的癡情人兒。
*** *** ***
白幡飄飄,燭影幢幢,夜風慘慘。
將軍府的大廳改成了靈堂,香燭終夜燃燒,冒出一縷縷的輕煙。
田三兒一身白衣,形單影隻,面容憔悴,就癡癡地坐在靈前,雙眼無神地望著小芋的畫像。
「三兒哥,吃燕窩粥。」壯壯的童稚嗓音在身邊響起。
「我吃不下。」
壯壯熟練地將托盤放到桌上,小臉蛋出現稚氣卻真實的憂心。
「可是娘說,三兒哥再不吃,會餓壞的。」
「婆婆在外面?」田三兒目光稍微移動了一下。
「嗯。」
「壯壯,乖,很晚了,你跟婆婆都去睡吧。」
壯壯只是瞧著他的臉,又好奇地拉拉他的白麻衣袖子,「三兒哥,你為什麼不吃飯也不睡覺?鬍子都長一圈了。」
「想她。」田三兒摸摸他的頭,淒涼一笑,目光又移回畫像。
「喔。」壯壯捧著臉,也盯著畫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