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他亂蕩還高興成這樣?小芋只敢看一眼他好看的笑臉,然後趕緊轉了話題。
「郡主這些日子怎麼不來了?」
「她遊山玩水去了。」
「喔。」
又是如釋重負嗎?她腦袋空空,竟然不是可惜了這段姻緣,而是覺得沒有郡主過來跟她聊天,她會有一點點無聊。
田三兒仍是蹲在灶邊擺弄柴火,突然,他抽出了插在懷裡的卷軸。
「我剛才和壯壯在整理房間,其實才來應天府一年,也沒多少東西要帶回去,有一些不要的,就清出來丟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卷軸,十六歲嬌俏甜美的小芋躍然而出。
他瞄了一眼,沒有猶豫,隨意捲起就往灶火塞去。
「燒了!」
「不要啊!」小芋驚叫出聲,撲過去想搶救那幅畫。
「火很危險,妳搶什麼!還想被燒嗎?」田三兒擋住了她。
「那是、那是……」小芋伸長手,就算被燒,她也要搶。
但是,她只搶到了畫軸的小木棍,接著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畫像在火光中燒黑,化成了灰燼。
田三兒拿過她手中的小木棍,往火裡丟去,扶她站了起來。
「灶邊很熱,難怪男人不喜歡下廚了。」
小芋呆楞楞地讓他壓回了凳子上,猶不敢置信地瞪住紅紅的灶火。
「那是大爺最喜歡的畫啊!」她終於把話說出來了。
「我是很喜歡,但我喜歡的是畫中的人,小芋。」
又在叫誰了?她心口一跳,結結巴巴地道:「是……她啊!如果……如果你喜歡,怎麼將畫燒了?」
「妳捨不得?」
「大爺想她的話,以後就看不到了呀!」
「那張畫,是從前的她,不是現在的她;現在的她,樣子可能變了,就算我成天瞧著這幅畫,也不是看著她,而是看錯人了。」
「我聽不懂。」好亂,是她變笨了嗎?
「娘!」壯壯跳過來,眨眨明亮的大眼睛,自告奮勇充當「翻譯」,「三兒哥說,小芋姐姐長大了,臉不一樣了,就像現在將壯壯畫下來,可過了幾年,壯壯又不一樣了。所以,畫裡的壯壯不是真的壯壯,畫裡的小芋姐姐也不是真的小芋姐姐。」
「可是,她死了,樣子不會再變了呀!」
田三兒繼續解釋道:「就算她死了,也是兩年多前的事,那時的她,也應該跟我記得的十六歲的她不一樣了。」
「可是可是……」她揪起心腸,粗嘎的聲音不覺哽咽住了,「以前的她,一定比較好看,可以讓大爺留下很美的回憶……」
「人總會老,容貌也會改變,我可不希望等我老了,我的娘子只記得年輕英俊的田三兒,卻不愛老老的、皺紋長得像蜘蛛網的老三兒。」
「可是燒了,她不在了,既不能白頭到老,也不能再見到人……」
「妳為什麼這麼希望我想她、看她?」田三兒的目光片刻也沒放過她,「是不是妳也很希望妳的相公想著妳、看著妳?」
小芋的臉蛋倏地脹熱,還好臉皮本來就黑黑紅紅的,又遮了巾子,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變化。
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一層層地被三兒揭開了,躲在黑暗裡的那個小芋,頭一回看到了微明的天光,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原來,她並不是可惜那幅畫,只是期待三兒藉著這幅畫記住她。
可能嗎?他燒了畫,也就忘了她,說什麼要去喜歡「真的小芋」、「現在的小芋」一堆渾話,「真的小芋」早就擺平在冰冷的墳墓裡,又要如何去喜歡?就算真的喜歡,也要說到做到,好歹去掃個墓、拔拔草呀!
見鬼了!她死都死了,還跟活人計較有沒有去上香?哪天她真的一命嗚呼,難不成要化作厲鬼揪人出來幫她掃墓?
不,她很好心的,就算當鬼,她也要當個好鬼,默默地躲在一邊,暗暗地幫三兒,像是蓋被子啦、縫衣服啦、做上一籃香甜的芋頭糕……
她猛然一驚,現在的她,不就是一隻不折不扣的鬼?
躲在一身黑衣裡,沒人能見到她,也無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孤單地飄來飄去,加上這張鬼臉,說她不是鬼她也不信。
但,她真的不想當鬼,她好想活在光天化日下,更想迎向三兒溫暖的懷抱--就像那天,她安心地在他懷裡睡著了。
不!不可能!這張臉、這個身,就算三兒喜歡什麼「現在的小芋」,可「現在的小芋」是這般可怖的模樣,她又如何敢讓他喜歡呀!
大鍋的水冒出泡泡,不斷地翻滾跳動,白熱煙霧裊裊上升。
田三兒靜立在她身邊,就瞧著她一會兒低頭、一會兒抬頭,然後戴上手套,捏了手指,又將一雙手藏到袖子裡,忽然又搖搖頭,扯了蒙臉巾子擦眼角,輕輕歎了一聲,又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她以為躲在大黑布袋裡,他就瞧不出她的表情嗎?
他逸出一抹憐惜的微笑,拿右手掌按住她的頭頂。
「想什麼?」
「哎呀!」嗚,嚇死她了,當她是小娃兒嗎?
「我也要!」壯壯笑嘻嘻地蹲到三兒哥的左手邊,直接以他的頭去頂那隻大掌……再直起了身子。
田三兒心滿意足地按住兩顆頭顱,又往那顆比較大的、蠢蠢欲動想逃走的撫了撫。
「三兒哥!」壯壯微微抬起頭,用稚氣的嗓音問道:「娘的相公,就是壯壯的爹嗎?」
「是的。」
壯壯還是有疑問,「那壯壯可以當郡主大姐姐的相公嗎?」
「哈哈哈!」田三兒笑聲更加爽朗,忍不住拉起壯壯的手臂,將他丟上了天,「郡主是可以等你十年,但她一定不想當我們田家的媳婦。」
「嚇!田家?!」小芋又受到驚嚇。
「壯壯跟我住,不就算是我們田家的嗎?」田三兒接住壯壯,將他抱在手上,一大一小同時向她抬起一個模子塑出來的黑眉毛。
「喔,是的……」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對父子遲早會聯手欺負她。
田三兒放下壯壯,微笑問道:「不然婆婆妳跟我說,妳夫家貴姓?從哪兒來?妳又怎麼不尋妳家相公,好像當他已經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