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我,要回山裡村的話,也會帶上我最心愛的人兒。」
誰?是誰?他即將新婚的妻子嗎……她完全不敢再想了。
「小芋,我們一起回家吧。」
一記猛雷打了下來,徹底擊垮了她心底深處的那道牆。
她很確定,他不是叫魂,也不是說夢話。
他就在她的身邊,喊著她的名字,柔情款款、情深意摯。
真的認出來了!
她全身僵硬,無法動彈,所有的思緒也凝結成一塊硬麵團,分不出是震驚,還是害怕,但無力的雙腿已經撐不住地微微發抖。
「妳腳不好,先坐下來吧。」
他的聲音還是溫柔得嚇人。他扶著她的身子,將她按到鞦韆板子坐穩,自己也在她前面蹲跪了下來。
他就在眼前看她!她低垂著頭,一見到自己不成樣子的雙手,慌地就要縮回袖子,卻是怎麼縮也縮不進袖子。
「小芋,我喜歡妳這雙手。」他握著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傷疤,悠悠說道:「以前妳這雙手就很靈巧,做什麼都行;現在,妳也一樣做什麼都行,還將我的兒子拉拔得這麼大了,我真的好歡喜,小芋,謝謝妳。」
「不……」她淚如泉湧,本能反應就是否認。「大……大爺,認……認錯人了……」
「那麼,我的婆婆,妳是誰呢?壯壯又是哪家的孩子?」
「壯壯以後會告訴你。」她哽咽道。
「壯壯那張臉早就告訴我了,他是我們的孩子。」
嗚,都怪她,把壯壯生得這麼像爹娘。
田三兒又從懷裡拿出一塊繡了字的帕子,抖了開來,抬起眉毛,「還有這個!妳不要以為我不識字。」
怎麼會跑到他那兒?小芋心慌慌,低頭當作沒看到。
「我今天接了皇上的賞賜,心情很好,難得好睡,誰知壯壯半夜跑來擂門,把我給吵醒了。」
「壯壯沒睡?」
「是呀!」田三兒語氣轉為輕鬆,「他說,娘不知怎麼了,哭哭啼啼地抱他,把他的小被子都哭濕了,然後就拎著包袱出門去了,他也趕快起床,打理好他的包袱,跑來跟我道別,說是要跟娘一起走。」
「這……」
「你們這一走,又要叫我上那兒去找老婆和兒子?嗯?」
小芋不用看也知道,三兒一定又抬了眉毛,很不以為然地看著她了。
「你們走了,三兒會很孤獨的,又會像以前一樣,半夜睡不著,只好爬起來看月亮,思念著我的妻和兒;然後,也會因為吃不到妳做的芋頭糕,人就日漸消瘦了。」他用力捏了她的手掌,「小芋,妳告訴我,妳捨得嗎?」
竟然跟她撒嬌了!小芋心口微疼,無法相信她會被他那耍賴的口吻給惹得淚流不止。
「小芋,三兒求妳,不要走!」
「不……」她受不了他軟綿綿的哀求了!
柔情似水,水流成河,再溢成洪水,她快要潰堤了!
「皇后娘娘都賞賜珠寶給你的妻子了,我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呀?」
田三兒很滿意她那特別粗嘎激昂的聲音,露出好大的一個笑容。
「我只有小芋一個妻子,皇后送的珠寶,當然是給妳了,傻小芋!」
「你怎能說我傻啊?那明明是……」
「承認妳是小芋了?」他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露餡了!
「馬皇后大概都知道了,一定是朱瑤仙說的。」
「嚇!」她又受到驚嚇,「你們都知道了?」
「以後要扮戲,先去請教戲班子,看怎麼演才像。」
「唔……」笑她?!
「妳再裝神弄鬼啊!再去找一具乾屍來唬弄我的眼淚啊!」田三兒還是要表達一下他的不滿,「妳就這樣把我送妳的項鏈掛到那死鬼的身上,我還沒找妳算帳呢!」
「我……」
「算了,就當作是做善事,幫忙埋了一具無名屍。可是……」他向前傾著身子,靠近了她的臉,笑道:「我要妳還我的眼淚來。」
「這不是在還了嗎?」她聲淚俱下,淚水一直沒停止過。
「我沒拿到。」
「那你去拿缽子來接啊,你流一缽,我就還你一缸!」她惱得大嚷。
「我豈止流了一缽一缸?」他直接吻上她不斷冒出淚水的眼睛,吮起她的淚珠,柔聲道:「妳就這樣子還我吧。」
她嚇得身子一縮,她還蒙著臉,他竟也能吻她?
而這闊別多年的吻還是那麼溫熱,像是夢中綿綿不盡的柔吻……
該不會他早就偷吻過她了?
她直起身子,像是迎向他的吻似地想質問他,卻立刻在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一個沒有面目的自己。
幾乎遺忘的殘酷往事一湧而上,她記起了她是要離開的。
她垂下頭,抓住鞦韆掛索,想要支撐著站起來。
「坐下。妳的蒙臉巾子都濕了,不悶嗎?」
當然悶了,她又被他按回鞦韆,只覺得沾了淚水的巾子已經完全濕透,黏得她十分不舒服,伸手往口袋裡掏替換的巾子,卻是掏不到東西。
「拿下來吧。」他瞧著她的動作,輕輕地道。
她只能猛搖頭。
「小芋,妳愛戴巾子就戴,我不會強迫妳拿下,可我要妳知道,我很想認識我的妻子,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她還是猛搖頭,淚水又紛紛飄墜。
「小芋,我真的好氣自己,我看了妳十六年,竟然會認不出妳來!還把妳當成婆婆,說什麼認乾娘的渾話,妳說我混帳不混帳?」
不!三兒一點也不混帳,是她改變太多了。
「因為我的粗心,又讓妳多吃了一年的苦……」
「沒有,我不是小芋……」
「若說這張臉、這個聲音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小芋,那我認了。」隔著遮臉巾子,他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沉穩地道:「可是從頭到腳,妳的性情、妳的手藝、妳說話的樣子,妳一切的一切,都還是那個我最愛的小芋。」
她已經哭得無法自己,原來她早被三兒看透,她還藏什麼藏呀?
這麼多來年,除了壯壯,沒人摸過她的臉,而此刻隨著他手指的撫觸,好像又將她的臉給重新雕塑了出來,為黑暗中的小芋安上一對新的眸子,讓她見到了久違的亮麗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