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快點來工地!」喜美匆匆忙忙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就掛上電話了。
還在公車上的我愣愣地瞪著手機好幾秒,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喜美在我進工作室之前打電話給我,那表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於是我下了公車,顧不了三七二十一,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就往工地的方向直奔。
一踏進工地,我便傻了!
才一個晚上……一夜的狂風驟雨將我們的心血完全毀掉了!
「米其林工頭說他臨走之前有交代工人把窗戶跟牆壁上的洞補起來,可能是昨天晚上的風實在太大了,那些帆布完全起不了作用。」
比爾木然的從地上撈起濕淋淋的布幔;這是他精心挑選、精心剪裁的,如今它泡在水裡,顏色已經褪掉了,地上的水窪被顏料染成一片猩紅。
喬立一個人坐在倉庫的正中央,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裡坐了多久了?他的頭低低的垂在胸前,一語不發,模樣看起來憔悴、沮喪到了極點。
一切都毀了,兩個月的心血就這樣完蛋了,所有的佈置幾乎全毀了。四周暗紅色的布幔全給扯得亂七八糟;重新打造過的天花板、繪上了敦煌飛天圖案的美麗天花板被吹走了一大半。
雨水打在會褪色的布料上,讓原本亮眼的猩紅色變得斑駁;牆上的油漆還沒干就被大雨襲擊,如今一條條乳白色的水漬從牆壁上流下來;正前方的大舞台木板已經被掀起,補強的紅磚東倒西歪的倒在一旁。
兩個月的心血,全毀了。
「毀了……真的毀了……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怎麼可能重來?」
比爾喃喃自語地叨念著,他雙眼無神地在倉庫中到處走,不時摸摸那些被毀掉的佈置;最後他靠在牆上發呆,油漆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乳白色的痕跡,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他臉上寫滿了挫折、寫滿了絕望。
喜美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只剩下一個星期了,我們的確沒有辦法重新再來過,當初為了省錢僱請的工人也快到期了,如今我們能怎麼辦呢?」
「不要哭。」我對著喜美使勁搖頭。
「我……忍不住嘛!我們……我們怎麼可能重來?我們又怎麼可能賠得起違約的錢?好幾百萬耶,完蛋了,一切都完了啦!」
「不要哭。」我繼續堅決搖頭。「又還沒有絕望。」
「這樣還不夠絕望嗎?」另一頭的比爾喃喃自語似的說著:「已經到這種程度了,連老天都不幫忙,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搞起來的,只不過一個晚上就全毀了,是我們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不許你們講這種話!」
我忍不住氣得跺腳,跑到喬立身邊,蹲下來搖晃著他的肩膀喊:「喬立!老闆!你不要不說話!你跟他們說嘛!我們不會被這種小事打垮的!萬丈高樓平地起,我們可以把這間倉庫從無到有變成美輪美奐的皇宮,我們就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你說啊!你說啊!」
但喬立什麼話也沒說,他甚至連頭都沒抬起來。
有這麼絕望嗎?
望著喬立那潰敗的神色,我似乎可以瞭解一點點。近期以來,喬立已經太累了。或許比爾說的真的沒錯,沒有任何一家像他們這樣充滿內憂外患的公司可以接這種大工程,或許……真的已經到該曲終人散的時候。
就在這時候,喬立終於抬起了頭,給了我一抹慘然的笑容:那是被徹底打敗的笑,那是認輸的笑,那是絕望的笑。
淚水在我眼眶中打轉,可是我始終忍耐著不讓淚水掉下來。「我不要認輸……我才不要就這樣認輸!」
*** *** ***
後來事情到底怎麼樣了,我其實已經記不大清楚。只知道夢十三的隨從們突然來到現場,而他們臉上的表情比我們好不到哪裡去;緊接著,如喪考妣的唱片公司到達——
這一大團混亂中,我眼裡只有喬立那張勉強支撐著笑容的臉,那明明已經悲傷到不行、卻又強打起精神的臉。
其實他也很想扔下這一切遠遠逃開吧?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
比爾跟喜美都受不了打擊的先走了;後來米其林工頭帶著幾名工人回到現場,喬立什麼時候離開的我沒發現,只知道等我回神之後,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工人們下班的時間也到了.
「小妹,你們現在素怎麼樣啊?還要不要繼續下企?」米其林工頭一臉苦瓜地問我。
「我不知道。」累積了一整天的疲倦,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
「唉……唉……偶們這邊也有錯啦。沒想到這促的颱風那麼大,要素保護的工作多做一點,也洗就不會這麼嚴重了……」
米其林工頭說著,一臉懊惱地脫下了工地帽。「這些偶們自己豬道,所以那個價格什麼的偶們也會有打算,可素總要有人出來跟偶們講一下啊,現在這樣大家都很難做柳。唉!其實年輕就素本錢嘛,俗間很緊偶們也都豬道,可素還素有辦法的啦,不用那麼結望……」
我望著胖米其林工頭,忍不住微笑起來。怎麼會有人這麼老實的自承錯誤?這是大台北夢幻城嗎?我還以為這種傻瓜只有我們鄉下才能找到呢。
「妳秀逗哦?怎麼還在笑?」胖米其林工頭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算了算了,我明天住己找蒂娜問問看啦,偶們要走了,妳要不要一起走?」
我看看四周。雖然已經打掃了一整天,可是這次的災情太慘重,整個現場怎麼看都還是處於「同志仍須努力」的階段。「沒關係,你們先走好了,我晚一點再自己去搭公車。」
米其林工頭耙耙頭皮嘟囔:「真的不要哦?隨便妳。不過這附近晚上也不素很安全,妳不要弄到太晚柳。」
「我知道,謝謝。」
於是老實的米其林工頭帶著他的工人離開了,殘破的現場只剩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