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的驚懼頓時化成了千噸炸藥在客廳裡炸開。「你該死的跑到哪裡去了?」
蒼白的小嘴依舊彆扭地緊抿,彷彿對他的怒氣與驚懼視若無睹。
「該死的!你究竟去哪裡?」墨上塵完全無法控制音量地吼道。繃緊的心房塞滿了恐懼與釋然的複雜情緒,讓他顧不得這樣的音量會不會嚇到詩奕。
「出去。」小嘴微顫地吐出兩個字。
「為什麼不留張紙條?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帶你去?」
因為那是個驚喜。詩奕想說,聲音卻卡在哽咽的喉中。她一個人坐計程車去公司找他,想告訴他她不要再跟他吵架了,可是她卻看到了一個更大的「驚喜」在他的辦公室裡上演。看到那個女人趴在他身上吻著他,她的心像是狠狠被人割了塊,不住地淌著鮮血。
見詩奕仍是彆扭地抿著嘴不說話,墨上塵這些日子來的疲累與擔憂終於全化為滿腔的怒氣爆發。「俞詩奕,你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一點!能不能別再像個被哥哥寵壞的孩子!我不是你哥哥!」他是她的丈夫啊!她究竟明不明白這其中的不同?他沒有辦法像她的哥哥一樣將她的冷漠以對只當成小孩子在鬧彆扭。
詩奕聞言怯怯地一縮,猶自淌著鮮血的心房緊緊揪痛。「你討厭我了?」
仍在氣頭上的墨上塵根本口不擇言。「對,你愈來愈不可愛了。」
「你討厭我了,再也不要我了……」她捂著顫抖的小嘴喃喃自語,不斷往後退。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連他自己也覺得她配不上他了。
「詩奕?」墨上塵才剛注意到她的異樣,她忽然一轉身沒命似的拔足狂奔。
他愣一下,連忙追了上去。但只是一秒鐘的時間,已經讓他錯過了她。
「詩奕,我剛才說的只是氣話!」他邊追邊喚著。
四碼、三碼、兩碼、一碼……他就快拉住她的手了……忽然他的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撞飛向右側。在他落地之前,他看見一輛福特房車,他看見詩奕驚恐的表情……
詩奕,別怕,我只是說氣話而已……他用盡全力想拉住她的手,然而一片黑暗卻在他能握緊之前攫獲他,他的手無力地頹然垂下……9 詩奕瘦弱的身軀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醫院走廊牆邊的角落中,驚恐的大眼透過披散額前的長髮毫無焦距地望著前方,驚嚇過度的腦袋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一片空茫。
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快速從她眼前經過,跟著一個熟悉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我是墨上塵的家人,請問他現在在哪一間病房?」
墨上塵這三個字宛如一記重錘猛然敲入她空茫的意識中,眼前緩緩浮現當時令人痛徹心扉的一幕。
「阿塵……」她呢喃低語,扶著雪白的牆壁慢慢站起身。「阿塵……你在哪裡……我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跟你吵了……你出聲啊……不然我找不到你……阿塵……」
她眼前只看得見一片刺眼的雪白,令人難受的消毒藥水味充斥她整個呼吸道,讓她腦中昏眩得想吐。她扶著牆跌跌撞撞地摸索著丈夫的病房。
「阿塵……你在哪兒……我怕……我討厭醫院……我們回家吧……」她顫聲喚著,卻沒有人口答她。
忽然她眼前閃現一幕相似的場景,觸目所及淨是滿眼的慘白,每個人都在哭,媽躺在病床上動也不動,完全不理會她的聲聲叫喚。有個人拍拍她的頭,輕聲說真可憐,還這麼小就死了媽媽。
死!她被這個冰冷的字眼駭得踉蹌了幾步,一瞬間被奪去了呼吸。
「阿塵、阿塵……」她更急切地喚著,幾乎要被深沉的恐懼所淹沒。
費可蝶在病房內聽見走道上模糊的呼喚聲,好奇地打開門一看,正巧和詩奕打個照面。「表嫂?」
看到熟悉的面孔,詩奕立刻抓緊她的衣袖。「阿塵呢?」
「表哥他……他……」費可蝶垂下眼,似乎欲言又止。
詩奕腦中閃過不祥的念頭。「他怎麼了?」
「死了。」
阿塵死了?詩奕腦中一陣暈眩,體內的血液頃刻被抽盡,瘦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地搖晃了一下。
阿塵死了!她的天瞬間碎裂成千萬片,兜頭傾下。
「表嫂,你怎麼了?」費可蝶看見她怪異的神情,心中一凜。
詩奕偏著頭無神地回望著她,愣愣地往後退了幾步,忽而轉身拔足狂奔,彷彿身後有無數駭人的鬼魅緊追不捨。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她害死了媽,害死了阿塵,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她該死呀!這麼該死呀!她害死了她最愛的兩個人……混亂的思緒與一幕幕閃現的片段回憶不停在她腦中交錯,逼得她將要發狂、崩潰。
難以言喻的痛楚化為千萬支利刃深深插入她心扉。好痛!她捂著心口,埋頭狂奔,直到最後一絲氣力用盡,纖弱的身子猶如深秋的黃葉緩緩飄落地面。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她之前,她腦海中浮現最後一個念頭——
忘了,就不會再痛了……
☆ ☆ ☆
「詩奕,我只是在說氣話而已,詩奕……」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病人喃喃囈語,用力揮舞著失去血色而顯得有些蒼白的雙臂,努力想抓住什麼,然而在明白掌中只有無形的空氣時,傷痕纍纍的雙臂無力的垂下,泛著血絲的黑眸同時睜開,望向站在床邊的墨懇。「阿懇,有消息了嗎?」
墨懇點點頭,「旭日聖人的人在路邊撿到詩奕,不過他說詩奕的精神狀況不太穩定,加上你現在又住院,所以他打算先派人把詩奕送回台灣,等你身體康復再去台灣接她。不過……」
「不過什麼?」
「旭日聖人希望你去接她前先做好一些心理準備,因為……」墨懇猶豫了許久,才遲疑地說:「她可能會……不記得你。」
或許是因為麻醉藥還沒退的關係,墨上塵什麼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肉體的痛楚,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在這張病床上的人彷彿只是一具被掏空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