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愁苦的樣子,女孩動了惻隱之心,口氣緩和地問:「難道你沒有家?」
彭峻猛不語,雙眼注視著藍藍的天空,太陽已往西緩緩地移動。
見他不答,女孩也沒再問,看看他瘦削的模樣和身上的破衣爛衫,心想他一定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算了,你先跟我走吧。」
她牽起老驢往山崖另一頭走去,並不時回頭看看他,以確定他依然平安地躺在車上。
瘸腿驢子走得很慢,沉默中,只聽到車轂轆「咯嘰──咯嘰」碾壓著崎嶇山路的聲音。車子搖晃顛簸得很厲害,果真如她所言,如果不被捆住的話,他就算不滾下去,那傷腿也有得受的。
「妳叫什麼名字?」彭峻猛突然問道。
「周雁翎。」女孩對他突然開口有點吃驚,但還是回答了他。「你呢?」
現在彭峻猛後悔自己多嘴問她的名字了,只得很不情願地說:「猛子。」
看出他的勉強,女孩爽朗一笑。「別擔心,我不會用你的名字找你麻煩。」
她落落大方的神態,自然純真的笑容吸引了彭峻猛,他看著她陷入了沉思。
對女人,除了她們的身體,他瞭解得不多,也從不想去瞭解,他不知道女人也有像雁翎這麼開朗直率又有勇氣的。當然,他的母親盈盈夫人除外。
老驢子在雁翎的協助下,拉著這沉重的推車穿過狹窄的山谷,上了一道很長的山坡,終於在日頭西落時,氣喘吁吁地進了一個石頭堡似的院子。
「喔,花花,辛苦妳啦,以後三天妳都不用幹活……」
就在雁翎忙著安撫已經累得不行的老驢子,並為牠松套時,彭峻猛打量著眼前這個雖然小,但很整潔的院子。
整個院子最醒目的就是用巨石砌成的高大院牆和厚實的木門。很顯然,它的功能不僅是用來防禦敵人,也是防禦野獸的。
院門口有棵麻葉樹,光禿禿的枝椏有力地張開直指天空。
樹下有個大水缸,靠馬廄處有一副石碾,看來院主常用它來碾米磨麥。
還有那幢式樣簡單但結實牢固的屋子──那是典型關東「口袋房」的開式,屋門開在東側而不在正中。草坯砌牆,泥沙抹面,粗大的煙囪從厚厚的牆頭伸出,其下有個方正的木格窗子,屋簷下順著牆腳是一排整整齊齊的柴薪。
「來吧,我扶你進去。」
雁翎來到他身邊,將那些壓在他身上的葉子搬開放在屋簷下,再將纏在他身上的繩子解開,拉著他的手。
當他們的手指相觸時,兩人彷彿被火炙了似的同時縮手。
「呃──」雁翎臉紅地看看手對他說:「要不,你、你搭著我的肩膀吧。」
看看眼前的台階,彭峻猛伸出手。「妳攙著我就行。」
「逞強!」雁翎翻了個白眼,攙著他的胳膊慢慢地登上台階,往屋裡走去。
進門是一間小房間,一道山牆將其與裡面的房間隔開。
「妳家裡其他人呢?」走進沒裝門,甚至也沒掛門簾的裡屋,彭峻猛看著這空蕩蕩的房間問。
雁翎將他安置在炕上,為他脫掉鞋子,低低地說:「我家沒別的人。」
「什麼?就只有妳獨自住在這裡?」彭峻猛大驚。他記得剛才一路走來除了樹木岩石外並沒有看見任何一戶人家,那麼說這一帶就只有她獨自居住嗎?
雁翎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這裡是我的家,我不可以獨自住在家裡嗎?」
「不,我是說妳的爹娘呢?妳沒有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嗎?」
聽他問這個,雁翎的臉色更難看了。她下了炕,走到炕角蹲下點火燒炕,一邊簡單地說:「我沒有爹,我娘兩年多前死了。」
沒有爹?那是什麼意思?彭峻猛想問,可見她神情冷淡,便沒有開口。
雁翎燒好炕後,點上一盞燈放在炕桌上,就出去了。
等她再進來時,手裡捧著一個木盆。
她將盆放在炕沿,上炕跪坐在他的傷腿旁,將他的褲腿捲至膝蓋上。
「忍著點。」見他皺眉,她輕聲說:「這是熬煮過的草藥水,能收斂傷口。」
她用乾淨的布巾浸上溫熱的草藥水,小心又仔細地為他清洗著傷口。
「妳是郎中嗎?」再次見到她熟稔的動作,彭峻猛忍不住問。
雁翎笑道:「不是,不過我常常替那些受傷或摔斷腿的牲畜包紮治療的。」
「希望妳不會將我治成跛子!」想到那頭瘸腿驢子,彭峻猛擔心地說。
「不會,沒傷著骨頭,只是傷口大了點,血流得較多。少走路,靜養一兩天後就會好的。」雁翎從炕頭取來藥罐安慰著他。
看著她重新為他敷藥包紮,彭峻猛鬱悶地想:她好像對將陌生男人帶進她獨自居住的家裡並不覺得不妥。為什麼?難道她常常這樣嗎?
就在他為這個念頭感到不快時,小腿傳來的劇痛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不起。」雁翎抓住他下意識縮回的腿,動作迅速地用布條將上了藥的傷口包好。一邊說:「你要讓這條腿多休息,這樣傷口癒合才快。」
「誰教妳的?」身為武人,他受傷無數,對這點傷並不在意。但眼前這個小女人似乎越來越引起了他的興趣。
「沒人教。是我經常受傷,還摔斷過腿,看到鐵大叔和我娘都是這麼弄的。」
「鐵大叔?」
女孩將包紮好的腿平放在炕上,又轉到他身前,為他額頭上的傷口做同樣的處理,微笑著說:「鐵大叔是上河屯的族長,他人可好呢,大伙都聽他的話。」
她的靠近令他呼吸到她身上那股獨特誘人的草葉香氣,不由得深嗅了幾口。
雁翎毫無所覺地托起他的頭,讓他仰靠在牆上,以避免藥汁流了下來。
彭峻猛趕緊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的談話上。
「上河屯?」他不記得在他的轄區內有這麼個地方。
「那是個很小的屯,沒幾戶人家。幾天前鐵大叔帶著大夥兒打獵去了,不過這一兩天就會回來。」雁翎簡單地告訴他,用白布將他的頭包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