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講這些事無非是想寬慰他,寬慰無法為爺爺掉一滴眼淚的自己,也寬慰對於在爺爺死前也沒能和他和解而耿耿於懷的那個自己。好聰慧的眼,將他的一切都看透了……
「那老頭子活像是為了折磨我而活的。」開啟了往事的門扉,跌入回憶的深潭,錢雨赫然發現自己對那些事竟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因為我父親的浪蕩,讓他認為唯有嚴格地教育我,才不會讓我步上父親的後塵。極小的時候,他就對我貫徹鐵的教育,從早到晚,我的二十四小時都是按照他所規定的方式、時間表在度過。」沒有遊戲,只有美其名為鍛練的工作;撿著柴火、學習砍下小林木、栽種林苗等等,許多工作填滿了本來是給兒童們玩耍的時間。沒有休閒,只有稱之為學習的填鴨讀書。一本又一本的古典文學,從《論語》到《孫子兵法》,許多不適合小孩念的書,他全在那個時候背得滾瓜爛熟。「只要我一表現不好,那老頭就會責罵我的母親,說都是她的錯。接著又開始數落我過世的父親,彷彿他對我父親的怨恨,全都轉移到我的身上似地痛恨著我。因此,我也開始叫自己要痛恨他,把他當成敵人。為了不讓這個敵人有借口欺負我和母親,我一直都要自己表現得最好……」小學、中學、大學甚至是到海外留學,錢雨全部以最高分的標準,念完課程並且捧著優秀成績單畢業。「但他沒有稱讚過我一次。」錢雨苦笑著。「雖然我也沒在期待就是了。」「你騙人……」
喀噠!天晴顧不得因為自己急於起身而弄翻的椅子,繞過大書桌,將坐在椅上的男人攬人自己的胸懷中,說著:「你爺爺是小氣鬼!怎麼這麼傻?只是稱讚你一聲罷了,有什麼好吝惜的?你和你父親不一樣,你這些年來不都為了這個家、為了他而在努力著嗎?他欠你一句:『辛苦你了』!」滴答滴答的,錢雨知道這屋子裡頭不會下雨,但滴落在他臉頰上的鹹鹹淚水,就像是洗滌心靈的溫柔小雨。「為什麼是你在哭呢?」他抬起眸輕問。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替小時候的你哭,也許是替你的笨爺爺哭,總之……我就是想哭哇!」啜泣著,天晴再摟緊他說:「你也要哭,哭一哭,就可以原諒你的傻爺爺了!他只是因為太愛你,所以才會對你這麼嚴格,他是愛你的!」愛……
是嗎?錢雨在她溫暖的懷抱中,閉上雙眼。
爺爺並不恨我,而是愛我的嗎?也許在這像天使般溫柔無私的懷抱中,自己的確感受到了愛,也感受到了爺爺的心意。錢雨心中從不曾融化的一塊冰,逐漸地化開來。淚水滲出了眼角。
僵硬地梗住胸口的硬塊,緩緩地在空氣中消解。
「哭吧,我會陪你的!今天一整晚,我都會在你的身邊!」不只是他的悲傷而已,連同自己的悲傷也一起。天晴摟住的是他,也是自己。是兩個同樣渴望著一份愛,而不曾得到過的孩子。她是迫於命運拆分的無奈,他是迫於成人頑固執念的犧牲。
他們在這一刻,都是一樣的。
第六章
天晴做了一個美夢。
夢境是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但那夢的感覺很溫柔、很輕飄飄,像是躺在棉花糖般的雲絮上,被滿滿的幸福籠罩著。宛如沒有誕生前,被水擁抱、養育的美好感受。也許是太幸福了,她覺得自己的眼眶熱熱的,唇也燙燙的……
啾的一聲,讓她睜開迷濛的眼,哇——為什麼錢雨的臉貼得這麼近,近得她都可以數出他眼瞳裡摻著幾條黑褐色的絲?接著,自己的唇又再度被輕啄了一下。
原、原來自己的唇會發燙,是因為他一直親著她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呃……呃……她只記得自己安慰著失去爺爺而傷心的他,抱著他、陪他一起掉淚……「天晴……」
唔,不要在人家耳邊用那種聲音說話,想叫她骨頭都化成酥嗎?「我喜歡你。」
啊!!天晴瞪大眼睛。
「如果你討厭我,現在就推開我吧!」
低低柔柔的耳語是狡猾的,明知道她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思考、無法判斷嘛!喜歡?討厭?她如果討厭他,就不會抱著他一起哭、一起睡……對,她想起來了!自己承諾會整晚一直陪著他,結果兩人就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他聽她說著失去父母之後的空虛與孤單,她也聽他談論著過往被嚴格訓練的甘與苦。兩人就像在互拼誰的遭遇最淒慘似的,像要把那些往事全都一吐為快,然後全都拋開似的,喝著、談著、笑著、哭著……最後是怎麼睡著的,天晴也記不清了。太危險了!天晴覺得自己正在乘虛而入。
失去爺爺而悲傷的錢雨,並不是普通時候的他,他的寂寞全在酒精的助力下發酵而出,所以才會想……不行,她不能讓他在心靈空虛的時候,允許他做出他會在事後後悔不已的事!他不是喜歡她,他只是太寂寞、太空虛、太需要一個擁抱了!渴望讓他失去理智,本能並不意味著本性,他現在正是「灑後亂性」的狀態!「天晴……」錢雨又低下頭,輕舔著她的唇。「我要吻你嘍!」
不可以的——然而天晴還找不到拒絕的聲音,他的唇就已經熱熱地覆住了她。起初的試探像是在確認著她的唇瓣有多柔軟似地輕壓細輾著,一等天晴意志鬆動,迷糊地開啟櫻唇後,他熱燙的舌立刻長驅直人。「啊……唔……」
天晴沒有嘗過這麼火熱且具挑逗性的吻。
她屈指可數的幾任男友中,即使是親吻也是笨拙的,頂多是以嘴唇壓著她的唇,她也一直以為親吻就是這麼回事……說什麼心頭小鹿會亂撞,那根本是愛情小說誇張的形容詞。可是……
她快溺死了!溺死在他的雙唇與靈舌下!被輾壓的唇畔為他的氣息佔有,被捲動的舌端為他的滋味侵蝕,而她……她的意識就快被這人搗成一攤軟泥了!當他結束這一吻時,天晴的雙頰已經滾燙地紅著,胸部也悸痛地渴望空氣。「哈啊」、「哈啊」地,她不住喘息之際,錢雨的手在兩人緊貼著的身軀間遊走著。「你……在摸……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