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昨天下午我們剛剛來不久你就開始浸黃豆,準備自己做豆腐和豆漿,因為你早就知道今天沒有辦法去買菜。而阿剛也表現得很出色。他其實是個超級近視眼,稍微遠一點就什麼都看不見。所以在那塊估計是事先摸過底的鵝卵石上,他看不見我指的正在釣魚的人,卻能指給我看更遠處路上橫過的一顆樹。那只能說明他也早就知道路已經被封。你們簡直是完美的組和,配合無雙。兩個人準備現場,讓阿剛把我釣上勾,」說到這句我看了阿剛一眼,他偏過頭去閉著眼睛不敢看我,肩膀顫抖著。
我接著說:「再找兩個,哦,不對,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和另一個同夥做證人。反過來,每一次我提及你們是否過去就這麼熟悉,你們就亂開一氣玩笑把話題引開。真是默契到極點。不過我還是沒有想明白,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應該不是瞿省吾。應該也不是我。到底是為什麼?」
「那麼,」他湊近我,近得可以聞到他頭髮裡的香味和說話時噴出的熱氣,「你讓南嘉記的又是些什麼鬼東西呢?」
「那個麼,」我猶豫了一會兒,「是驗屍記錄。」
「廢話!這我也知道。問題是他是怎麼死的!」
「其實你知道的,為什麼反問我?他應該也不是突發什麼疾病,沒有解剖以前不能說一定,但淹溺可能不是主要的死亡原因。他是觸電死的。」
「可是!」馬南嘉強壓住悲痛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變形,「他手裡拿的是線繩,水裡也沒有通電,他是怎麼觸電的呢?」
我說:「當然還是手。小季,你不是說他是人體生物學工程師嗎?你總算說了一句實話。不過後面的一句又是假話。你當然知道他是設計製作假肢的,所以他有許多特殊規格特殊用途的東西,例如可以捲起來的長鋼絲和相連的非常小的彈簧軸。用彈簧軸代替開關,普通的線繩接在長鋼絲上。要開燈的人以為垂在那裡的長長的東西只不過是普通的拉線開關,一拉就會觸電而死。即使不死也會昏倒,把臉埋在洗臉池水裡淹死。人一死,或者倒下時體位變動,手會鬆開,鋼絲自然會鬆開,就沿著彈簧軸縮回,卷在上面,外面看到的只是普通的線繩。多麼巧妙的手法!我想事情發生前瞿工程師正在設計和測試能讓人剛好被擊昏而淹死在洗臉池的最佳裝置法,電擊傷要越隱秘越輕微而淹死的徵象要越明顯越好,這樣才能騙過嚴格按照流程行事的法醫。但是很不幸,蔣教授偶爾合上了電閘,他就這麼自己把自己送上了西天。如果不是你擔心我看出電擊傷而刻意用立櫃砸爛他的右手,我倒不一定會往那個方面去想。即使砸爛了,細條的皮膚上仍然可以看到特徵性的電流斑。好了,我說了那麼多,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最後一句我幾乎是在大吼,希望能喚來蔣教授的注意。但是走廊上一片寂靜。我開始感覺不對頭。也許他也喝下了含有Stilnox的茶,正在樓下的沙發上大睡。
季泰雅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需要告訴你嗎?反正你是要死在這裡的人了。」
「等一等,」馬南嘉說,「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朱夜,向他解釋一下,然後……」
「然後幹什麼?」他「唰」地回頭,「然後我們殺了那老傢伙,留著這一個活口去告發我們嗎?」
「你真的要殺那麼多人嗎?省吾已經死了。」
「難道他不是和小伍一樣,是被那老傢伙殺死的嗎?」
我說:「哦,原來那個男孩子叫小伍。」
「對!」馬南嘉扔下手上的繩子,打開壁櫥,揚手把玻璃膠帶貼的照片扯下來,露出底下年代久遠粘得很牢沒法撕下來的退了色的照片,指著被4個男孩圍著坐在輪椅上的男孩說,「這就是小伍。這裡本來就是他家的老房子。我們幾個從小都在這裡過暑假,熟悉每一棵樹,每一塊鵝卵石。」
「說這些有什麼用?」季泰雅說,「他死了。那老傢伙殺了他。這不是很清楚的事實嗎?」
「泰雅,」阿剛小聲說,「其實小伍是自殺的。」
「聽見某個『德高望重』、『妙手回春』的老傢伙非但不給自己開刀,還當著一大幫子年輕醫生,把自己當教具,說自己已經沒有機會手術,一輩子都得這樣裹著尿布癱瘓在床上,換了誰都會去自殺。」
阿剛的聲音更小了:「當時跑了那麼多醫院,做了很多化驗和檢查,到底……還是他第一個確診為腰椎段脊髓腫瘤……」
我說:「是麼,那你們呢?你們當時都幹了些什麼?」
馬南嘉說:「我們答應一定要做醫生,發明新的藥物,徹底治好他的病,換一雙新的腿給他。那天,我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一定要堅持下去,我們都等著他回來,一起去爬山,去踢球。他哭了,說再也不想見到我們。我們都以為他瘋了。」他的聲音變得遙遠,「那時,還沒有多少人提抑鬱症之類的說法。我們只不過以為他心情不好。可是3天後,他把手指伸進了燈泡芯……那時,我們誰也沒能幫上他。」
我說:「所以你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成為假肢設計師、精神科醫師、神經外科醫師和檢驗師。」
「那有什麼用?」季泰雅說,「小伍已經死了。」
我說:「也許你們沒能幫上小伍,可是,你們一直在幫類似的人,而且,如果你們不幹傻事,就不會被關進監獄,今後還能繼續幫助所有需要你們幫助的人。為什麼要把醫院、醫學和醫療制度所有難解決的問題全部歸到某個人頭上?雖然蔣教授可能不太熱情,比較挑剔吃喝,開刀也許不怎麼樣,這都不是從肉體上消滅他的理由。他有他的才能,就像你們珍惜小伍一樣,肯定也有珍惜他的人。如果每一條生命都必須用另一條生命來償還的話,這世上要多多少哀痛惋惜離他們而去的親人的人?你們自己忍受著這樣的痛苦還不夠,一定要別人陪你們一起去忍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