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從白日夢中醒來,隨即不好意思地一笑,答道:「是哪個節目用的道具吧?」
「哦?」我等著他的下文。但是他又陷入一張白紙的狀態。我有些不耐煩,沒話找話地問道:「是什麼道具呢?這麼大?」
「說的是呢。是挺大。」
聽到這種內容等於零的回答,讓我非常不舒服。好像他在刻意隱瞞著什麼情緒,或是過分沉浸於激烈的思考,敷衍別人的打擾。我站起身說:「讓我瞧一瞧吧。」舉步往箱子走去。
我感覺到,而不是看到他的目光烙在我的背上,連從心臟泵出的血,也增加了溫度。我走得很慢,很遲疑,故意象暑假參觀博物館的孩子一樣享受著延長走向展品的路程帶來的更多的享受時間,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意識到他該開口說什麼。但是,當我揭開帆布的一角,露出膠合板搭制的箱體的時候,仍然沒有聽到那特殊的沙啞的聲音響起。這讓我很懊喪。看來警官們耍酷的方法只適合警官們耍酷用,法醫用的時候就沒用了。
「看上去沒什麼了不起。」我無奈地放下帆布,「算了,不看了。我先走了。」
「再見。」N說。
我只是聳了聳肩,心裡想:「誰能保證還能在電視上見到你?」但是嘴上「嗯」了一聲作為回答。我走出攝影棚,對碰上的第一個迎面走來的警官說:「有無關人員滯留在5號攝影棚,請注意清場。」
***
我推著自行車路過警車邊上的時候,胡警官從車窗裡探出腦袋來:「朱夜!來吃飯吧。有你一份。」
「我不餓!」我沒好氣地說。
「又心情不好啦?」他笑瞇瞇地盯著我。
我們是老相識了,自從我還是一個實習的菜鳥法醫時,我們就常搭檔。他有發達的第六感覺,但是如果沒有證據,第六感覺不能用於指控嫌疑人。正因為他的第六感覺過於發達,一般性的法醫工作程序不能滿足實現他的第六感覺的願望,所以他總嫌我們工作得不夠仔細。
對於803總部的法醫來講,每次與胡警官的交鋒都是展現自我、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到極點的一次機會,和他一起工作時常常有一種猛咬他而後快的慾望,完成工作後又會有一覽眾山小的快感。有幾例經典的案例還發表在雜誌上,並寫進了最新的教科書。所以重案組和803之間保持著一見面就吵架,一分手就想念,吵了又好,好了又吵的年輕衝動的情侶般的關係。
「就是你!」我說,「好不容易從那個水泥塊中分離出足夠分析的樣本了,卻被拉出來驗屍!」
「水泥塊下次再說,先吃飯!快來!菜要涼了。吃完了順路帶你回803。」還沒等我點頭同意,他親自從麵包車上跳下,把我的自行車扛進車上。
「喂!著什麼急啊!」我叫道,「我又沒說不上來吃飯!」這是我保持尊嚴的最後的方式。
所謂請我吃的飯只是街上買的盒飯,但是對於工作了一個上午的飢腸轆轆的人來說,這個盒飯來得及時而有效。我坐在後排的座位上,胡警官遞上一盒煙。我搖搖頭,他獨自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車裡沒有空調,果然冷得很,只有盒飯似乎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熱氣。我才吃了沒幾口,胡警官就催促道:「有什麼發現?」
「沒有。」我嘴裡含了排骨,含混地說,「為什麼是你?一個歌星的死為什麼不讓分局的行偵隊先來查,直接勞動你大駕呢?」
「死亡原因是什麼?」
「還沒發現,正等著你的感覺來提醒我該重點檢查什麼呢。」
「這次我決定做個謙遜的合作者,讓你先說。」
我挑起眉毛瞥了他一眼,彷彿看到太陽從南邊出來:「我想你肯定已經有一些想法了,為什麼不拿出來支持我一下呢?你知道我不喜歡把精力過多地花費在屍體上,實驗室裡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去做。你說出來,我會好好聽著。這樣你我都省心省力。」
「那……」他瞇起眼睛,噴出一口煙霧,「我會撇開屍體,盯著傅先生這老狐狸查到底。」
「那可不符合我工作的範圍,」我說,「你為什麼對他那麼有把握的呢?」
窗外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因為胡警官有秘密情報員。」隨即,那年輕女子一貓腰上了警車。「敝姓穆,穆桂英的穆,」她自我介紹道,「最近和胡警官的交情越來越深了。真希望這件事結束以後一直能保持下去呢,好不好,胡警官?」她交叉兩條裹在牛仔褲裡的長腿坐在我旁邊,鮮黃的滑雪衫給破舊的麵包車抹上一抹亮色。我蜷縮進後座的角落裡,她的年輕、美貌和活力無形之中給我壓力感。
「我來介紹一下,」胡警官說,「每週星聞的記者穆小姐。這是朱醫生。別給這小子的稱呼騙了,他可不會治病救人。」
我心裡暗暗不快。不是因為胡警官當眾損我,而是他居然會從狗仔隊那裡打探消息。在這個連正規大報都難保不登假消息的年代裡,青春偶像流行快報的記者,算得上哪一類的消息來源呢?可靠性連E級都達不到吧。
胡警官沒有在意我的眼神,繼續抽著煙。穆小姐在我忙於吃飯的間隙把各種途徑匯總來的消息一一道來。1個月前NTG的成員T在網上最喜愛的男星評選中勝出,隨即被得票緊隨其後的N的忠實FANS指責為編製投票程序作弊。網上的爭論逐漸升級,直到最後T收到死亡威脅。為了慎重起見,MICHEL事務所所報了案,按照正常程序開始調查,結果發現這裡面蹊蹺得很。當然,除了行偵隊的調查結果外,少不了穆小姐主動提供的內幕消息,她要求的回報則是對以後發生的事件的全程獨家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