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打牌吧。」我說,打了個哈欠,希望能緩和一下氣氛。
只聽「匡啷」一聲,客廳大門洞開,瞿先生大步走進,拉開凳子坐到桌前,開始洗牌。一時我們不太敢上前和這個沉默寡言的人打交道。季泰雅打破沉默,笑著說:「哦,外面起大風了呢。」他順手帶上門。瞿先生嘴裡叼著香煙,臉朝桌子,看也沒看我們一眼,含混地說:「誰打80分?」馬南嘉跳下沙發,快步上前,坐在他對家的位置。我和阿剛對視了一眼,季泰雅立刻說:「我看會兒電視,你們打好了。」
我本來就不太會打牌,更糟糕的是,這桌的三個人都是高手。馬南嘉又恢復了機敏過人精力旺盛的樣子。只聽到滿桌都是他說話的聲音。瞿先生仍然很沉默,只是偶爾哼一聲,然後重重地甩下幾張吊王牌或殺手鑭。他的手肌肉發達,指甲裡塞著污物,看上去髒兮兮,更顯得粗魯。讓我不知不覺中感到一種威脅。阿剛悄聲提醒我出牌的規則,瞿先生馬上就低吼:「不許作弊!」我總也算不過來桌上這個花色已經出過幾圈,還有多少分數在對家手裡。我感到腦子越來越不管用,一個勁地想睡覺,就算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也與事無補。我開玩笑說能不能允許我拿張紙把已經出過的牌記錄下來,馬上遭到馬南嘉無情的嘲笑。
沒過多久我就撐不住了。無論他們怎麼嘲笑,我非得睡覺不可。季泰雅代替了我的位置。客廳的大門已經關上,我打著哈欠繞了幾個圈子上樓。走到二樓時我已經連眼睛也睜不開。壁燈已經關掉,只有一間房間的門縫下漏出一點點燈光。隨手摸出鑰匙,就著那點若有若無的燈光,我幾乎摸黑開了右手邊第一間的門,倒在褐、白相間的幾何紋床單上,幾乎立刻就睡著了。
魔盒 第二章
沉沉的睡眠,因為溫暖的包繞而分外甜蜜,如同身置無重力的境地。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鬧鐘響。身邊的被褥悉唆響動,寒氣竄入,伴隨著睡眠的遠去,身體一下子沉重起來。「唔……」我哼了一聲,伸手去攬回屬於我的溫暖和寧靜。觸手可及的,是光滑的皮膚和修長有力的身體。突然,彷彿被冷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我猛然醒來,幾乎從床上跳起來:「這……這是怎麼……」
檯燈「啪」地一聲擰亮,燈下是季泰雅無辜而詫異的面孔,他調皮地笑著說:「喲!好夢醒啦?夢到哪個美女啦?看到現實要失望了吧?」我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只剩下內衣,冷得打了個哆嗦,重新把自己埋進被子裡,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說吶!」他把毛衣套上頭,聲音埋在衣服下聽上去很遠,接著他用力一拉,腦袋從毛衣領子裡露了出來,聲音也清晰起來,「我回來只見你直挺挺地躺在我床上,衣服也沒脫,推也推不醒,拖也拖不動。」他跳下床,套上背帶褲,「所以就幫了你一把。這可不在本店提供的服務項目之內,不過,優惠你一下,算免費奉送好了。幸好你不打呼嚕。否則就算要拿冷水澆我也要把你弄醒。」接著他低頭穿鞋。
我努力整理著自己混亂的思維。我?我會睡在別人床上?推也推不醒?那是我嗎?幸好這裡沒有女性,否則……簡直是不堪設想!……不對!我急忙說:「不對呀!我是用鑰匙開門的呀!難道這裡每一間房間鑰匙是相同的?」
「不可能吧!」他說,「我的房門是我回來睡覺後才上鎖的。否則你怎麼進得來?好啦,雖然這床是足夠睡兩個人,既然你醒了,最好還是回自己的房間去。」他走出去前,順手帶上門。
我沉重堅澀的頭腦轉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唯一理智的做法是試一試我的鑰匙。我盡快套上衣服,光著腳跑到門邊,把門打開一點,插進鑰匙,結果根本轉不動。我哀歎了一聲,記憶中開鑰匙進門的場面開始模糊,如同11月的沼澤,泥濘而濕冷,纏住了我的頭腦。回身看床上,被褥是藍白的朝陽格,床單是乾淨的淺藍色,也不是記憶中的幾何紋。開門出去,才發現自己進了另一頭樓梯的右手第一間房。
一陣寒顫。「真是該死!」我默默地罵著自己。
因為感覺很有必要使自己清醒一下,我慢慢下樓。整幢房子靜悄悄的。畢竟這是深夜1點多。我看到廚房裡亮著燈光,季泰雅搞搞捋著袖子在一個大盆裡攪著什麼,不時抽回手放在嘴邊呵氣。
「深更半夜的,忙什麼呢?」
「浸的黃豆。明天做菜吃。到換水的時候了。」
「浸了多久了?」
「6個小時了。」
「很冷吧?一定要用冷水嗎?」
「當然,現在還不到用熱水的時候。」
他細長的手指在滾圓的黃豆中攪動著,如同撥弄著整盤的珍珠。黃豆蹭過盆緣,發出的細碎聲音。我想像著,如果能換成清脆的叮咚聲,該是怎樣的美景。他抓起一把把黃豆,放在大碗裡。我脫口吟道:「大珠小珠落玉盤。」他笑道:「你怎麼這個記得住,身邊的事情記不住呢?」我愣在那裡無顏以對。只見他把盆裡的水到掉,換上乾淨的冷水,又把黃豆倒進去。然後冷得不停地搓手。
「要衝個熱水袋嗎?」我說。
「我就是說要,你也找不到熱水袋在哪裡,對不?」他說,「拜託你就別忙活啦,快點回屋去吧。記住是哪間屋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呵呵。」
我尷尬地笑了。不過我沒有拒絕他的建議。走在樓梯上的時候,我說:「總覺得你和這裡很不相配。你瞧,你那麼年輕,那麼都市氣。和這老舊的建築,寂靜的山林好像不屬於同一個空間一樣。我覺得你挺能幹的嘛。為什麼呆在這裡開著這麼個小旅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