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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你怎麼知道我的時間就全泡在這裡呢?」

  「啊,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不要介意。其實我有我的工作,我在這裡呆一陣只是為了換換心情。」

  「哦?」

  他笑了笑:「被老闆逼著干自己覺得沒有意義的事情,是不是會覺得心情很差?偏偏老闆還要栽培我。真是受不了。我提出辭職,老闆說給我2個月假期,讓我放鬆放鬆心情,等心情平靜了再找他談,做最後的決定。對了,既然來我房裡,給你看看這個吧?」

  他用鑰匙打開門,按下頂燈開關,拉開壁櫥門。我驚歎道:「啊!真了不起!」壁櫥裡的整面牆上滿滿地訂著大大小小的照片,有風景,有人物。我走上前,細看每一幅圖片,一邊看一邊讚歎不已:「都是你拍的嗎?」季泰雅點頭微笑。「你為什麼雜誌工作呢?」「現在還沒有定。」

  「啊,這一幅!」我指著一張說,「這背景的房子挺有意思的嘛。是什麼地方呢?」照片上是紅色磚牆的牆縫中努力探出頭來的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居然鮮艷而頑強地開放著,迎著晨光,如尊貴的玫瑰一般毫無遜色地承著露珠。背景的房子露出半截窗子,被特殊花紋的鐵絲網攔著。

  「這個啊……其實是拍壞了的,」他有點遺憾地說,「背景的房子部分太多了,不好看。但是如果截掉,晨光就少很多,也不好看。如果不是因為很不容易拍到一條細線般射來並映射在露珠裡的晨光,根本就不會把這張照片沖印出來。房子麼,老早想不起來是哪裡了。」說完,打了個哈欠。

  我不忍繼續打擾,告辭退出。在自己的床上,竟然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總覺得今天看到了太多好像很眼熟的東西,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看到了什麼,更不用說給自己解釋清楚和自己記憶中的什麼是相像的。這種感覺真讓我抓狂。然而更讓我恐懼的是,只消半夢半醒地瞇上那麼一會兒,我就居然對自己做過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天知道我還幹過什麼可怕的事情,或者說我完全睡著了會幹出什麼可怕的事情。我越想越害怕,在厚厚的被子裡打起寒顫來。最後我厚著臉皮爬起來,敲了敲曹劍剛的門。出乎我的意料,他很快就開了門。

  「沒睡著啊?」我說,「可惜了你找的這麼個睡覺的好地方呢。」

  他笑道:「你不是也沒睡著嗎?什麼事?有老鼠?」

  「天!你把我想像成什麼啦!我會怕老鼠?」我吱唔了半天,這時我想到他只穿著內衣,披著外套,裸露的皮膚直接暴露在夜半寒冷的空氣中。我咬咬牙,說:「我害怕一個人睡覺。」

  「哦,我當是什麼事呢。」他寬厚地笑笑,「過來睡我這邊好了。」

  我頓時感到如釋重負。阿剛真是好人啊。

  床足夠大,兩個人睡著也不嫌擠。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似乎有種安定的作用。但是我還是睡不著。

  「阿剛?」

  「嗯?」

  「你也睡不著?是不是因為我擠在這裡?」

  「不是的。別瞎想了。」

  「我今天實在出太多洋相了。面子都丟盡了。」

  「沒關係的。走出這裡,哪裡還碰得到這些人?誰會記得你是誰?」

  「我的記性怎麼就這麼差了呢?開會的時候還可以呀。」

  「對,只不過拿錯別人的碗吃了別人的東西一次,坐錯會議室一次,少替我拿一份資料……」

  「啊呀!丟人!丟人!」我把頭埋進被子裡,好像犯了無數個錯誤的小孩。

  「不過讓我擔心你的倒不是這個。」

  「唔?你什麼意思?沒聽你說起過嘛。我還不至於忘記過馬路要看紅綠燈或者不能碰裸露的電線吧?」

  他掀開我頭上的被子,正色道:「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一點都不記得嗎?」

  一股寒氣從我胃裡冒上來,彷彿有無數的妖魔從周圍無盡的黑暗中露頭,對我蠢蠢欲動,張牙舞爪。「什……什麼?你、你在說什麼啊?」

  「你……」他遲疑了片刻,似乎不忍告訴我殘酷的現實,或者是為了尋找合適的詞,「你知不知道你夢遊呢?」

  「什麼!」我唰地從床上坐起來,「你……你肯定?真的肯定?」

  「別激動,當心著涼。」他拉住我的胳膊讓我重新睡下,「好冷啊。好不容易把被子捂熱。你就安分地睡一會兒吧。」

  「這怎麼可能呢?」我仍然不敢相信,「我在大學的寢室住了那麼多年,沒有人發現過我夢遊呀!」

  「開始我也不知道。直到那天,就是看完花樣滑冰賽轉播的那個夜裡,我看到你半夜起來翻我的包……」

  「什麼……!?」

  「別再跳起來啦!我真的要著涼啦!」

  「對……對不起……」

  「我以為你找什麼東西,可是你不開燈,老在那裡翻啊翻的,還掏出我備用的行李繩在手上繞來繞去。我叫過你幾次,你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開了燈,只見你眼睛直直地看著不知道是哪裡的遠處。我猜你大概是夢遊了,輕輕拉著你的手想把你引回床上。可是你突然用繩子套住我的脖子一勒。我嚇得大叫起來。你好像一下子耗盡了力氣,軟軟地倒在我身上睡著了。服務員聽到聲音來的時候,我只是說有老鼠,沒別的事。這當中你真的睡得很死,一點也沒醒過。直到早晨6點才開始說夢話。說的什麼我也不明白。」

  我睡在慢慢滲入寒氣的被子裡,蜷縮著,牙齒咯咯地打架,並不只是因為冷。老半天,我才恢復說話的能力:「就這一次嗎?」

  「嗯,我說了,你不要害怕……」

  「請你無論如何要告訴我,請你……無論如何……」我感覺自己語無倫次,不過現在也顧不得了,「無論多麼可怕,一定要告訴我。我還幹過多少次?」

  「說夢話差不多天天晚上都有。有時只是在床上翻騰,踢一腳什麼的。但是你好像對繩子有特別的興趣。我覺得太危險了,到最後一天我乾脆把繩子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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