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反應過來的陸涼和胡大一一起衝上前盡力把泰雅拉開。保衛科科長努力擠到兩人中間,扯開泰雅緊抓住馬南嘉領子的手,把紐扣也扯下幾個。泰雅死命掙扎。聞訊而來的警官們也加入了混戰。我聽見有人喊:「先銬住他!銬住他!」馬南嘉喊道:「要快點查,時間久了查不出了!我說的都是事實!」手銬「嘩啷」響。泰雅又踢又推,打翻了會議室的茶几。我知道他們算客氣,否則就憑這些人的身手,可以空手把人打昏甚至打死。
混戰結束,人群分開,只見頭髮散亂、衣服扯裂的泰雅被銬在了暖氣片上,跪坐著,困獸般瞪著馬南嘉。
「季泰雅,你是否接受檢查?」陸涼面無表情地問。
「你們……你們誰敢來檢查我!」
「別逞強了!」馬南嘉說,「你又不是小孩子!接受吧!去證明你是清白的!」
「我恨你!你他媽的不是人!你以後休再想碰我一下!」
「別聽他的!」馬南嘉說,「請你們馬上給他檢查。如果需要,可以給他打一針鎮靜劑。」
「等一等!」我說,「現在沒有這個必要!應該有別的辦法能夠說清楚。」
胡大一說:「你們先給我說清楚一件事情:季泰雅為什麼要殺葛洛毅?葛洛毅拿什麼事情要挾你?」
泰雅不屑地四下瞟了一眼,念白般說:「我有權保持沉默,我所說的不能在法庭上作為對我不利的證據,我有權請律師……」
「我看進入這個司法程序了,單位領導不能繼續陪同,」胡大一對陸涼說,「你看呢?」
「啊!我們會離開的!」兩位科長同時說。
馬南嘉被帶離會議室。我也要離開,胡大一做了個阻止的手勢。待到屋裡再度平靜下來,陸涼說:「季泰雅,你認為葛洛毅用什麼手段或者事實來要挾你?」
泰雅看著地板不支聲。我的喉嚨仍然因為震驚而僵硬,但是我的頭腦已經開始飛速運轉。陸涼又催促了一次,泰雅才小聲說:「他要告訴別人我是個同性戀。」
陸涼接著問:「這是事實嗎?」
「你這不是廢話!」泰雅的聲音突然拉高,然後又回落,「只有我們3個人知道。」
我看到胡大一的嘴邊浮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陸涼接著問:「他要求你做什麼?」
「在王守成醫療事故調查中袒護他。」
「你同意了嗎?」
「我沒法答應他。因為我心裡也沒有底。但是他盯住我不放。」現在泰雅說話的語氣開始有點恢復,不再咄咄逼人,讓人不得不相信他說的都是真話。
「你是怎樣殺害葛洛毅的?」
「昨天晚上,大概8點半左右,我到葛洛毅家裡……」
胡大一插道:「等等,我要問一件事。你說你和馬南嘉是……恩……同性戀,有3個人知道?是哪三個人?」
泰雅稍顯詫異地望著他說:「我,馬南嘉,還有葛洛毅他自己。就這三個人。」
「沒有別人嗎?很奇怪呢。朱夜不是你同寢室的同學嗎?他怎麼不知道?如果你們在寢室裡……難道他也是睡覺特別熟的?」
我的臉上開始發燙。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自己的木知木覺。如果真的是那樣而我一點也沒有發現過,豈不是讓人笑掉牙齒?
泰雅微微一笑:「我們從來沒有在寢室裡親熱過。葛洛毅是工作以後才知道的。有一次我們在醫院的圖書室裡接吻,恰好被他撞見了。」
陸涼問:「他當時就暗示過要要挾你嗎?」
「不,他什麼也沒說就走開了。從此以後仍然像往常一樣,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是這次出了事以後他才提起的。」
「這種事情如果敗露對你有什麼後果?」
「什麼後果?那還用問?」泰雅仰頭看著窗外,手指撥弄著手銬的鎖鏈,「整天被人指指戳戳,像我這種在醫院裡管人家的人,到了這個地步就什麼也幹不成啦!別的醫院也有過這種事,我們醫院雖然沒有先例,估計道德敗壞、作風問題之類的處分是逃不掉的。」
「你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殺了他?」
「嗯。」泰雅繼續低頭玩弄手銬上的鎖鏈。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胡大一突然說,「竟然打算一天裡騙我兩次?」
泰雅茫然地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恐慌。
胡大一接著說:「你說葛洛毅要挾你?葛洛毅是除了你們兩個以外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那為什麼我剛才聽見某人說『這件事不該你一個人扛著,這是我們大家的事情』?難道你有兩個『相好的』?」
我的臉「唰」地紅到了脖子根。泰雅的臉色也難看起來。我以為他會再次發怒。可是他突然偏過頭去垂下眼簾。人是有極限的,無論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如此。今天他承受的壓力已經大大超過他的極限。現在到了我來承擔我那一部分的時候了。我咬咬牙,鼓起勇氣說:「老胡,我會解釋這件事的。不過可能需要比較多的時間。」
「沒問題。」他一揚手,「洗耳恭聽。」
第八章 舊事
即使是精心製作的骨骼標本,如果放在櫥裡的時間太久,沒有通風除霉,也會生蟲。更何況我們的秘密是那麼匆匆忙忙地被壓進了各自的箱底,任其慢慢流出腐臭的污水。
我非常清楚地記得大學的第一年快結束時,那個初夏鬱熱的下午所發生的一切。
那時離考試的日子已經不遠了。聽說另外幾所大學的學生在演講、遊行、靜坐示威,上北京串聯,聽美國之音。可是醫學院秉承了保守的傳統,靜如止水,一派考試前努力學習的氣氛。我和葛洛毅在同看一本借來的圖譜,複習解剖學。泰雅在床上搖著扇子打盹,為晚上去通宵教室養精蓄銳。馬南嘉突然提前從教室回來,興沖沖地告訴我們學生會終於說服了臨床醫學院的老師,準備組織隊伍加入其他學校的遊行。下午晚些時候要先在大禮堂開誓師大會,然後一起步行出發。聽到這個消息,為考試而鬱悶得要死的我們頓時興奮起來。馬南嘉說肖滄海被分派了佈置大禮堂的任務,但是因為更多的人在操場上集合演說,人手不夠,所以私下找他拉幾個人幫忙。我們寢室全體人員一致同意加入,為爭取自由民主平等出一份力。